“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朋友问我读书,我就想起《论语》里的这段话。寥寥数笔,非常有画面感。是的,在我的生活中,读书早就是一种习惯了。读书行路,很早就是中国人最理想的生活状态。这些年西到喜马拉雅,东至大海,北及阴山,南抵江汉,也算走过了万里路,当然书可能没有万卷,但《诗经》常在,《论语》常在,《史记》常在……
春天来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是写桃花,红云一般萦绕在地头、山头,当然还有你我的心头;夏天来了,“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那是白居易的吟唱,也是你我口中的吃食;秋天来了,“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那是万丈豪情,也是你我两鬓斑斑的白发;冬天来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是柳宗元的中式审美,更是你我生活中读书留下的飞白。这是书中的四季,也是你我生活的四季。
生活在黄河边的我们,谁不曾读过“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所以要出门,登上汉山,登上亚武山,当然更要登上鹳雀楼,去看看黄河;翻过秦岭,再往南就是长江流域,“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那就去奉节,看看天下夔门,看看“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这是书中的黄河长江,更是你我血脉中的黄河长江。
当站在鄂尔多斯沙漠的边缘,在夕阳下北望黄河、阴山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那首《敕勒歌》,这不仅仅是山河广阔,更是人的广阔;当站在重庆的平行山脉俯瞰长江激荡,穿山而过的时候,突然闪现的是李白的《望天门山》,这不仅仅是自然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更是人生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当站在连云港海边看日出的时候,曹操的《观沧海》会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不仅仅是穿越千年的精神共鸣,更是中华文化的血脉觉醒;当站在西部辽阔且无生气的戈壁滩上,边塞诗人“瀚海阑干”的苦吟就闪烁在心头,这不仅仅是诗书的复读,更是文化浸润的力量。
当然不仅只有遥远的山川才会勾起文化的灵魂,就算不出远门,家乡的山水也会泛起文化的涟漪。去豫灵,上牛头塬,“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身”;去渑池,上韶山,“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过崤山,“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上陕塬,不由分说当是“周召分陕”;观三门,自然是“禹开三门”;就算在市区,也是“假虞灭虢”“唇亡齿寒”;更不必说过黄河,“傅说筑版”“伯乐相马”……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矣。”
读书需要经历,需要那些联想、经历,甚至体会那些山川、风雨,直至感同身受。“言《诗》”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对对句子,玩玩文字游戏,更是那些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经历”和“感受”。“起予者商也”,尽管这个“商”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孩子。当自己和孩子们有了这些“经历”和“感受”的时候,虽不能“人情达练”“世事洞明”,起码可以言《诗》,可以谈《史》。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作为父亲,作为长辈,关心子女成长,关心晚辈成长,自然是少不了的责任。读书、行路这样的习惯自然也要浸润孩子们的心灵,这些年或骑行或自驾,东南西北地跑,一方面少不了广泛地查阅资料,《中国国家地理》、游记、官网的介绍甚至知网的论文都是资料的来源;另一方面还要和孩子们一起分享记录自己的游记、体会。当然,在路上的那些迷路、找饭、露营、借水更是难得的财富。
还记得儿子年幼,带他横穿横断山脉,他拿着地图,念着沙鲁里、他念他翁、伯舒拉岭,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的名字,窗外的干热河谷、高山草甸、针叶林带、牦牛、獭兔……这些最直观的景观都帮助他构建起简单的地理和空间概念,让他感受到生物多样和自然天赋之间的隐秘关系。当然这些观念肯定来自于书籍的启蒙。
还记得儿子青春叛逆,那种身体迅速成长带来的激素不平衡不仅折磨着他,也折磨着我的情绪。有一天我们正好在库布齐沙漠,他跟我置气,一个人躺在沙漠里生闷气。这时候,狂风暴雨可能适得其反,静静陪伴可能才是最好的办法。我能有这么大的定力,来自书籍的支持。
还记得儿子刚考上高中,父子谈话。“慢慢来,比较快”“跟上就行,注意身体”“用坚持来养成一个体育运动项目”……不到一年时间,儿子不仅每天在繁忙的课业学习中拿出十分钟时间打乒乓球,还拿回六张学校竞赛的荣誉证书,远超我的期望。儿子能有这么蓬勃的生命力,也是来自书籍的支持。
如果有人问我,读书行路收获了什么,我脱口而出的就是收获了一个健康向上的孩子,尽管事实上还有我自己的提高,甚至关键是养成了一个家庭的习惯。
亲爱的朋友,那些“冠者”,那些“童子”,他们“浴乎沂”也好,“风乎舞雩”也好,他们肯定要读书,要聊水温如何,要谈论春服是否舒适,当然更要吟唱古老的歌谣,甚至还要跳起古老的舞蹈……
当太阳西斜,当夜幕将至,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