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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晚报

土灶台上的父亲

日期: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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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W8版:星光       上一篇    下一篇

那日去朋友家闲聊,一进厨房,那方土灶台瞬间撞进眼帘。青灰的砖缝里嵌着经年的烟火气,铁锅边沿结着淡淡的油垢,恍惚间,我仿佛又站在了小时候的老屋。

七十年代的家,真是穷得透亮。两张床,一张小木桌,一个竹壳保温壶,再就是墙角歪着那座黑黢黢的土灶台了。父亲格外偏爱这灶台,灶膛里的火圈总被他改了又改,时而加高,时而加长;锅底的烟灰,每隔三五天就得揭下锅来细细铲净。他常说:“这灶台是过日子的根,得让每根柴火都烧在刀刃上。”

那时候,粮食金贵,但是在我心中,柴和粮食一样金贵。封山育林的关卡守着每条进山的路,每月仅有的两天拾柴日,父亲天不亮就背着绳索出门。我总记得他佝偻着腰往家挪的身影,柴捆压得扁担深深陷进肩膀,裤管上沾满了山泥。有次他实在走不动了,在路边歇脚时竟靠着柴垛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硬饼。

父亲对柴火的珍惜近乎苛刻。他把柴劈成巴掌长的小段,码在山墙下,像列队的士兵般整齐。做饭时,柴总要放在距灶门十五公分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他不停地拉开或合上灶台的堵板,拨弄着里面燃烧的柴。火光映在他消瘦的脸上,线条分明得像刀刻,浓眉下的眼睛随着火势忽明忽暗,嘴角时而紧抿,牙关时而紧咬。

最难忘是父亲烧锅的模样。他一手拉风箱,一手拨弄柴火,歪着头紧盯灶膛,那份专注与忘我,连同火光里的神态,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有时候湿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父亲就凑过去,用嘴或吹火筒轻轻往灶心送气,火苗舔着柴根时,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火星。有时柴不够了,全家人就搜罗玉米棒、棉籽壳等充当柴火。棉籽壳烧锅需要用风箱,随着风箱抽送风的大小,父亲的脸一会儿染得红彤彤的,一会儿又变成黑黢黢的。他的身影被火光映在墙上,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灶门前的地上被父亲的布鞋磨出了浅坑,坑沿沾着永远扫不净的炭黑。

父亲离开二十多年了,可他的影子总在土灶台上徘徊。我们从农村搬进城里,每搬一个新家,都要垒一座土灶台。有了它,心就安了、静了,仿佛父亲母亲从未走远。闲暇时,我会像父亲那样把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在灶上做一大锅酸菜糊汤面,叫上姊妹们回来,吃一口儿时的味道。当饭香从土灶台里漫出来,恍惚间又看见父亲坐在灶台前,手里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火钳,轻声说:“柴要省着烧,日子也要省着过。”

每当站在土灶台前,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看着锅底渐渐结出的金黄锅巴,就觉得父亲从未离开。他的节俭,他的坚韧,早已化作灶膛里的余烬,在我生命里默默燃烧,温暖着每个平凡的日子。如今我和妻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小抠”,买菜挑最便宜的,东西坏了修修再用,饭菜剩了第二天热热再吃,从来学不会奢侈浪费。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着灶烟的气息掠过鼻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来没走——就像这灶台,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却总在某个瞬间,烫得人心头发紧。③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