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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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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到“四十不动心”?

日期: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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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W7版:文化       上一篇    下一篇

王金龙

四十岁,已进入中年。孔子说自己“四十而不惑”,孟子说自己“四十不动心”。不管是不疑惑,还是不动心,都是提前达到的一种人生境界,一种涵养功夫。可以想见,孔孟在说这话的时候自豪而得意的神情。孔孟是古之圣贤,我们一般人恐怕一到中年,压力和脾气反而更大,整日惶惶然,疑惑反而更多。正因为如此,现代人更需要心灵的大宁静。如何做到“四十不动心”?在这方面,孟子和他的弟子公孙丑之间有深入的对话。原来同样是“不动心”,出发点却不相同。

北宫黝,著名的勇士,他常常盯着对方刺来的剑,眼都不眨,也不退缩,以此来培养自己的勇敢。但他不能受一点点儿委屈,受一点点儿委屈就好像被人鞭挞于大庭广众之下。他不管对方是普通百姓还是贵族、君王,如果对方骂他、羞辱他,他必定用剑还击。

孟施舍,著名的勇将,即使敌人兵多将广,占尽先机,他明知开战会失败也要毫不畏惧地冲上去。他甚至根本就不考虑敌我的实力如何,胜负结果如何。

趋利避害、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所以,面临死亡的威胁,名利的引诱,人自然会动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北宫黝、孟施舍临危不惧,的确是练出了不动心的功夫,虽然勇气可嘉,但还不是大勇。

曾子曾经对他的弟子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听孔夫子讲过大勇:遇到争端,先反躬自问,如果正义不在我,我连吓唬对方一下都不会去做;如果正义在我,即使对方有千万人的势力,我也会毫不畏惧地上前与之斗争。”北宫黝、孟施舍是逞匹夫之勇,不问正义是非,孔夫子讲的大勇,前提必须是正义在我。北宫黝、孟施舍勇于去死,是死于“勇”的荣誉;大勇之人也会勇于去死,却是死于正义。

细细辨析就会发现,北宫黝、孟施舍的不动心,主要是从意志上克服自己的畏惧。感情上谁都怕死,但不怕死的感情可以靠磨炼意志来克服,最终形成无所畏惧的刚强气质。但这样的磨炼仅仅是克服了自己的畏惧,并没有克服自己的私欲。俗话说,一个人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所以,杀人越货多是亡命徒所为。而孔夫子说的大勇,虽然也要从意志上来培养勇气,但正如孟子所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意思是还必须从天生的正义感出发来培养。

什么是天生的正义感?就是孟子说的“四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孟子说:“心之官则思”,这个“思”有自觉反思的意思。在孟子看来,这个“四端”,是天生的良知良能,但需要在各种生活境遇中有意识地提醒它、扩充它。而北宫黝、孟施舍恰恰缺乏的是一颗自我反思的意识,他们的“四端”恐怕早被私欲淹没了。他们想的只是“我”的面子,“我”的是非,而没有从社会整体的大义去想。

那么,孟子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有何不同呢?

告子说过:“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意思是:假如不能在言语上得到胜利,便不必求助于思想;假如不能在思想上得到胜利,便不必求助于意气。)孟子评论道:“如果不能在思想上得到胜利,便不去求助于意气,还说得过去;如果不能在言语上得到胜利,便不去求助于思想,就说不过去了。”因为,对孟子来说,人的思想极其重要,思想是感情的统帅,培养好思想就能控制好感情。告子也知道控制不当的感情,但仍是偏于意志方面的控制感情。举例来说,一个人烟瘾犯了,可以用意志(坚决不抽)来克制烟瘾,但意志(坚决不抽)却需要思想的支撑(抽烟有害健康)才能坚持下去。

也就是说,思想方面的培养,是培养意志、控制感情的核心。这就是孟子说的“志壹则动气”(思想坚定是意志坚定的前提)。反之,如果不注意控制不当的感情,感情的冲动则会影响思想的坚定。放纵烟瘾必然会导致意志的薄弱,而意志的薄弱又必然影响思想的培养。这就是孟子说的“气壹则动志”。

怎样培养思想呢?针对告子的话,孟子提出了“知言”和“养气”的方法。知言,就是偏颇的话知道它的偏颇所在,放荡的话知道它的放荡所在,邪僻的话知道它的邪僻所在,隐瞒的话知道它的隐瞒所在。因为言为心声,对方的话必须放在心里用自己的正义感衡量一番。时时反思,时时清醒,这属于理智为主的培养方法。如果一个人正义感十足却没有知言识人的智慧,恐怕他会陷入看不破猜不透的各种骗局、迷局当中。如果这样,他还能保持不动心吗?

“养气”,如前所说,就是在为人处世上慢慢扩充人人本有的“四端”,扩充到极致,就可以养成“浩然之气”,这种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这属于情感为主的培养方法,虽然也需要理智的反省,但这种气表现在外则是一种以道义为基础的情感力量。孟子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就是这种浩然之气的绝佳说明。

可以说,同样是不动心,北宫黝、孟施舍仅是用意志力达到了勇敢无畏;告子虽也求之于心,但也主要是求之于意志力,何况他认为“义”在外不在内(只是外在的社会规范而不是内心的自然需求);孟子则从根本入手,用“知言”“养气”的方法,一切“求心”,求义理(即正确的思想)的纯熟,义理纯熟的同时,自然能意志坚定,智慧增长,正义感强烈。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格魅力,岂是简单的意志坚定可以概括?

更有甚者,有人误以为“不动心”就是不动感情,于是学成冷漠寡情的“机械人”。汉晋之交的玄学大家何晏就认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另一玄学大家王弼不同意,认为圣人和一般人都有喜怒哀乐,不同的是,“(圣人)应物而不累于物,钟情而不溺于情”(《周易注》)。王弼的说法看起来高明,其实仍是“冷漠寡情”的翻版。对孔孟来说,首先要培养的是义理的正确,而不是感情的控制。孔孟同样用感情,不过是出于义理的正确,该喜则喜,该怒则怒,和北宫黝、孟施舍用感情出于“小我”之私和偏见之知完全不同。孔孟当然不会为物欲所累,不会沉溺于感情,根本原因不是王弼所认为的孔孟能体会到“无”的玄妙,而是体会到了义理的天然存在。③6

(作者为南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南北朝玄学研究”2021BZX010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