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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兵团日报

秋窗清朗读闲书

日期: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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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悦读       上一篇    下一篇

●钱国宏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秋意渐浓,天高气清。此时,正是读书的绝好时机。尤其是对于我这般年逾半百的人,清秋时节总能读出别样的人生况味。

自从上幼儿园(彼时称作“育红班”)时起,我便和书结下一生的不解之缘。个人以为,读书之事,年轻时总带着几分功利。彼时读书,或为应试,或为谋职,或为在人前卖弄一二,书页翻得哗啦作响,心思却不在字里行间。而今年届天命,卸了职务之累,儿女亦各自成家,我方得以闲坐窗下,真正为着自己那一点喜好,信手翻阅几册杂书,不求甚解,但求有趣——这般读书,竟觉出前所未有的滋味来。

秋日读书,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它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读书的氛围。我最爱在开着南窗的小书房内,摆一张藤椅,垫上软枕,展一卷书。阳光自窗格筛入,恰落在书页上,晴和而温煦。藤椅旁边是一方小茶几,几上新沏一杯龙井。一边仰在藤椅中看书,一边用余光“读”茶叶在杯中载沉载浮,书写人生一般的际遇。茶香与纸墨之香糅在一处,调和出一方难得的安宁。有时读得倦了,便抬眼望一望窗外流云,听一阵远处市声,颇有些超然物外的意思:“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今秋所读,多是些杂书。譬如前日读《闲情偶寄》,见古人记栽花、品茗、观剧、游历诸般闲事,文字简净而意趣横生。李渔写“看花听鸟”,道是“花鸟之乐,不在浓艳娇啼,而在淡远幽静”,这番言论“于我心有戚戚焉”。少年时爱的是大红大紫,锣鼓喧天,如今却偏好那些细微处的静美。又读《汪曾祺散文精选》,汪老述及日子里的诸般琐事,文字柔和,道理昭然,平静中予人一种醍醐灌顶的体悟。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段得意时光,几桩憾事?然岁月流转,一切终归平淡。明末清初史学家、文学家张岱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痴”字,不就是我等这些读闲书之人最好的注脚吗?

闲书之“闲”,在于不设目标,不计成效。我时常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册,翻到哪页便读哪页。有时是《容斋随笔》,有时是《东坡志林》,甚至偶尔还会翻出几本少时读过的旧小说——纸页已黄,字迹漫漶,却依稀可见当年批注。那些歪斜的字迹,记录着另一个我的喜怒。隔着数十载光阴与自己对话,实在是一件奇妙而感慨的事。

秋雨潇潇之日,也是读书的好时辰。雨声淅沥,打在瓦上、叶上、窗上,谱成天然的交响。此时宜读些诗词,王维、孟浩然之类,清淡如水,却余味悠长。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简直是为这般情境所“定制”的。偶尔掩卷沉思,想古人所见之秋与今人并无二致,千载之上的感慨,竟能穿透时空,与今人共鸣,便觉读书竟是一把打破时空界限的钥匙。

读书间隙,我也常做些笔记。并非正经的评析考证,只是随手记下零碎的感想,或抄录几句触动心弦的文字。这种笔记本已积攒了厚厚一沓,偶尔翻看,可见不同时期心绪变化的轨迹。去岁秋日读《浮生六记》,曾记下:“沈复与芸娘,布衣菜饭,可乐终身,可见幸福不在富贵,而在心境。”今岁再看,仍觉此话不虚。

老伴常笑我:“半老头子,读这些闲书有何用处?”我笑而不答。她哪里知道,这无用之用,方为大用。读闲书不像年轻时读专业书籍,要为稻粱谋;也不像读时事报刊,要赶潮流、追热点。闲书之读,全然发自本心,合则续,不合则弃,有一种难得的自由。在这种阅读中,人反而更能接近真实的自己。前几日读《世说新语》,见那些魏晋名士,或醉或醒,或歌或哭,皆率性而为,不觉心向往之。又想如今世人忙碌,追逐名利,哪有闲情逸致去做那“雪夜访戴”的雅事?而我等闲人,能于秋窗下读几页闲书,也算得现代生活中一份难得的奢侈了。

岁月流转,倏忽天命,于此清秋时节,读些闲书,回望来路,审视内心,竟觉平生从未如此自在充实!那些字句间的智慧,如秋阳般温暖而不灼人,如秋风般清醒而不凛冽。读书至此境,方知何谓“阅读的秋天”,何谓“人生的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