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江
老张,本名张建国,不是一九四九年出生的,但确实生于某年的国庆节当天。他和二弟爱国、三弟保国在同一个团场生活,又在各自领域小有建树,团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被大家笑称为“一家有三国”。
老张天生面善,上天把弥勒佛的脸蛋复制后,粘贴给了他,他跟谁见面都春光灿烂。有人说,他这种人不适合当领导,没有官威,镇不住人,可人家偏偏就在本团的连队连“领”带“导”了好些年。他平时话少,但遇到该说的正事,讲起来却刹不住车。老张工作那个认真劲,真对得起“一丝不苟”这个词。我虽见过不少认真之人,但没见过比他更认真的。
前几年,老张还在连队党支部书记、连管会指导员任上。
连队葡萄树地里栽水泥杆子,归他负责,广播喇叭成了他的宣传工具。他先从葡萄的前景和经济效益谈起,然后列举出某团某连某职工靠种植葡萄树发了财,或盖了楼房,或买了小车,或供子女上了某名牌大学……这算是开场白,然后才言归正传。他反复强调水泥杆子一定要栽直、栽顺,横看成排、竖看成列,不能差分毫。他说,深度不一致,杆子高矮不齐,像杂牌军站队;直径不统一,杆子左扭右拐,像醉汉走路。杆子栽得要有美感,看着要顺眼、顺心、顺意,兵团人干的活,不能给自己脸上抹黑。得!栽水泥杆子比讨老婆还挑剔。种植户的耳朵快磨出茧子了,一个接一个从广播室门前急匆匆下地去了。老张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才饶过气喘吁吁的广播喇叭。
到了葡萄树地,人们觉得耳根子能清净一会了。可惜算盘打错了,气还没有喘匀,老张便穷追猛打跟到地里,骑着摩托车在各家地头上溜达,像猎鹰在寻找猎物。在老张面前,任何人休想打马虎眼。搪塞一下,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甚至想也别想。在不留情面这一点上,老张能把宋朝的黑脸老包比个脸红心跳。
溜达完毕,老张把摩托车停到地头的制高点上,居高临下,举起望远镜从第一根水泥杆子开始,一直看到900米外的最后一根水泥杆子。他不停地调焦距,左瞅右看,上对下瞄,还是没有发现“新大陆”。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站得不够高,不能够高瞻远瞩,索性站在摩托车后座上,整个人立马高出一大截,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他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察看起水泥杆子。摩托车本来就没有停稳,加上老张身子乱晃,一个没留神,人从摩托车上掉了下来。乖乖!奔60岁的人了,骨头开始发脆,多亏地下是暄土,才没受伤。
等到连队的葡萄树开始挂果,人们才明白了老张的良苦用心。水泥杆子只有栽深、栽直,拉在上面的铁丝才能绷紧,果子压在铁丝上,重心一致,水泥杆子才不易断。每当种植户们在去往团部的路上,看到别的连队水泥杆子栽得不过关,被果子压得里出外拐、苦不堪支时,都会有人说出掏心窝子的良心话:“多亏老张把关严,否则……”
连队有一块新地,是在戈壁荒滩上开发出来的。为了这块地,老张跑了团里跑师里,腿跑细了、嘴皮磨薄了才审批下来。对此,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对这块地产生了无限的感情。
这块地石头多、土层薄、碱大,起初连队好多人不愿种,怕把钱投进去,收不回来,打了水漂。
老张咨询过师里的专家,还把土壤带去让他们化验过。专家告诉他,这地虽然碱大,但是是处女地,土壤中固有的养分没有利用过,无菌无害,加上戈壁日照时间长,只要浇足水,种什么,收什么。
地闲在那里,没有人种,等于荒地一块。老张觉得不是连队的人觉悟不高,而是自己宣传不到位。于是,他走东家串西家,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地的科学知识,言无不尽可着劲往外掏,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向主家讨杯水滋润一下,继续宣传。
尽管老张使尽浑身解数,还是没有人敢吃第一口螃蟹。不是他们不相信老张的品行,抑或对老张的人格持怀疑态度,而是对新开的地不放心。
“看来不动点真金白银是不行了。”老张一咬牙,把自己积蓄多年的存折拿出来,召集齐人说,“这是我二十几年积攒的15万元,是我省吃俭用存下的良心钱,今天把它押在这里,这块地大家放心去种,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好好管理地,不偷懒不耍滑,年底赔了算我的。”
一招顶好几招。这样一来,连队的人真的无话可说了,都在承包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为了缓和紧张气氛,老张笑着说:“我的钱也不是白押的,如果你们挣了钱,我可是要抽红利的。”好多人笑着说:“一定,一定!”
种的是打瓜,都说这种作物抗碱,那几年市场行情不错,效益十分可观。
从播种那天起,老张每日必来此地察看。播种后的第二日,老张把手从薄膜中伸进去慢慢扒开土层,探看种子的发芽情况。他种了半辈子地,清楚得很,常温下,打瓜种子三天三夜才能发芽。可是他心急,恨不得种子播进土里,立马就能长出碧绿的秧苗,结出滚圆的瓜……
初秋时节,打瓜果然丰收了,每家每户都挣了不少钱。连队的人是知道感恩的,为了这块地,老张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他们一清二楚。他们商议着,每家拿出1000元酬谢老张,弥补一下心里的愧疚。可找到老张一说,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家的心意我领了,情我也领了,这钱无论如何不能要,你们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犯错误吧!”话说到这份上,大家也不勉强了。有人说:“老张,钱你不要,以后我们的事你不会不管了吧!”老张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我是党员,永远为你们服务。”
前两年,老张从连队党支部书记、连管会指导员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我想,这回他应该轻松了吧,谁料比以前更忙了。特别是春耕春播的时候,老张成了“后勤部长”。种子、化肥、薄膜、滴灌带、出水管、出水桩等全归他发放,一天到晚跟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尤其那些妇女,老找他帮忙。
“老张,我今天犁地,傍晚替我到幼儿园接孩子哦。”
“老张,今天我播种,替我照应一下院里的牛羊,别让它们跑出来糟蹋菜园。”
“老张,如果变天,就替我把晾晒的衣服收回房子。”
“老张,中午给我们家炉子里加点火种,晚上回来好做饭,钥匙在老地方。”
我很想替老张鸣不平,可老张呢,头也顾不得抬,只是一味应承着。他不用抬头,也能听出是谁在叫他。老张不是敷衍,他真的跑了东家跑西家,谁家的芝麻西瓜都没丢,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没耽搁。春耕春播期间,他的一双球鞋底子被磨穿了,脚拇指从鞋子前面探出头来,像在破解整天脚不停步的奥秘。
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老张也想推辞,可一想到别人请他帮忙是相信他,推辞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老张,我真的盼着你早日过上清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