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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兵团日报

胜利的荣光

日期: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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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胡杨       上一篇    下一篇

●彭晃

初秋的风透出凉意,梧桐叶的边缘悄悄泛黄。我站在老城的纪念馆前,青灰色石墙上爬着几蔓常春藤,阳光穿过叶隙,在砖面上投下光斑。

馆内陈列着一封1945年9月3日的家书。信纸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钢笔字迹被岁月洇成了淡蓝色,可那一笔一画依旧力道分明,像刀刻般清晰:“母亲,今晨听到广播,我们赢了。窗外有人在哭,有人把帽子抛向天空,我却想起王班长牺牲前说的那句话——等胜利那天,替我在家乡种棵杏树。”

我在展柜前久久伫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响。转头望去,一位银发老人正颤巍巍地从布兜里掏出一只搪瓷杯。杯身的红漆虽然早已剥落,露出了底下的黑色底胚,但杯壁上“抗战胜利”字样依旧清晰可辨。

“那天下着大雨,”老人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到什么,又像对着流逝的时光诉说,“重庆满街都是人,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有个卖糍粑的老乡把担子一扔,站在街心吹唢呐,调子都吹得跑了音。”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杯沿,像是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这杯子就是那天发的,装的是庆功酒。我那年17岁,一口喝下去,辣得直咳嗽,心里却像烧着一团火,暖得很。”

窗外传来孩子们清脆的嬉笑声,一群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正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纪念馆。老人眯起眼睛,目光穿过玻璃窗,仿佛穿透了数十年的光阴,落在了当年那个同样热闹的街头。

“那天也有这样的太阳。”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恍惚,“明明下着雨,可我却觉得满天都是金光,亮得晃眼。”

走到展厅转角处,我遇见了另一件触动人心的展品——一张褪色的胜利布告贴在旧木板上,旁边放着一支磨得光滑的钢笔。多位抗战老兵曾在此签名,展柜里的签名墨迹深深浅浅,有的苍劲如松,带着当年的意气风发,有的颤抖如飘落的秋叶,藏着岁月的沧桑。最新的一行小字墨色尚新,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一旁的馆员见我驻足,轻声告诉我:“李老上个月走了。弥留之际,他特意让孙子录了几句话,说要留给来纪念馆的人听。”我凑近展柜旁的播放器,按下按钮,老人沙哑却坚定的声音缓缓传出:“告诉后来人,胜利不是庆祝的理由,而是思考的起点。”

夕阳西斜时,我走到纪念馆后面的英雄广场上。青铜雕塑群像被落日镀上一层金边,一位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驻足雕塑前。她轻轻弯腰,对着车里的孩子柔声轻语道:“你看,这些爷爷当年拼尽全力,是为了保家卫国。”婴儿似乎听懂了什么,咿呀着伸出小手,恰好握住一缕斜照在雕塑上的光。

晚风拂过广场边的银杏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过往。我忽然想起那封家书中未竟的愿望,便折回馆内,问工作人员是否知道王班长是哪里人。工作人员带我到资料室,在一本泛黄的老兵花名册里,我们找到了王班长的名字,原来他是河北保定人,在湘西会战中牺牲了。

“巧了!”工作人员忽然指着窗外的银杏林,睁大眼睛说,“你看,那棵最大的银杏树,是1949年栽下的。听老一辈说,当年就是为了替某个没能回家的英雄栽的,也算圆了他‘胜利后在家乡种树’的心愿。”

我循着他指的方向走去,来到那棵银杏树下。树冠像一把巨大的华盖,枝叶间结满青白色的小果,风一吹,果子轻轻晃动。树旁立着一块石牌,没有刻名字,也没有写年份,只简简单单刻着一句话:“所有牺牲都值得被铭记。”

暮色渐渐变浓,几个少年在广场上放飞了几只鸽子。洁白的鸽羽掠过银杏树梢,缓缓融入霞光万丈的天空。我想起李老那句“胜利不是庆祝的理由,而是思考的起点”,忽然觉得荣光从来不在一时的欢呼声里,而在代代相传的记忆中。

离开纪念馆时,我忍不住回头再看。夕阳正好照在纪念馆的门上,反射出一圈温暖的光晕,像那只搪瓷杯上虽已剥落,却永远留在人心中的红,也像几十年前那个雨天里,人们眼中不曾熄灭的火。

原来荣光从未远去。它化作银杏果年年坠落、岁岁新生,化作信纸上未干的血泪与牵挂,化作婴儿手中那一缕温暖的光,在每年的抗战胜利日,一遍又一遍重述着关于牺牲、守护与新生的故事,提醒着我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