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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兵团日报

墙上的弹痕

日期: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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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绿洲周末       上一篇    下一篇

●熊聆邑

老家的老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花瓣落在墙根的青砖墙上。墙上有处凹陷,是去年暴雨冲掉的墙皮。父亲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说这面墙比他岁数大,抗战时子弹打在上面,留下过不少坑。

我第一次看到真的弹痕,是在城郊的老教堂。那座灰砖建筑的西墙上布满小孔,像被虫蛀过的木头。讲解员指着最大的一个窟窿说,当年日军的炮弹炸穿了屋顶,教堂的主人把二十多个难民藏在地下室,自己站在门口挡枪子。

教堂的木地板咯吱作响。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墙角的展柜里摆着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壶身上刻着模糊的名字。旁边的照片里,穿灰布军装的士兵在仰头喝水。

奶奶说,她小时候见过那样的士兵。那时,她住的村子被日本鬼子占了,粮食全被抢走。有一天夜里,来了一队穿军装的人,蹲在麦秸垛旁边啃生红薯,见到她后,把剩下的半个红薯递了过来。她后来才知道是八路军,他们要去山那边打日本鬼子,走的时候带走了村里的三个年轻后生。

奶奶家的土墙上,至今留着他们用木炭画的五角星。去年翻修老屋时,父亲特意把那面墙保留下来,刷了层清漆,星星的棱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一本泛黄的日记本。纸页边缘卷成了波浪,字迹被水浸过,晕成了淡蓝色。日记本的主人是一位叫李梅的护士,里面写有这样的句子:“今天救了个十三岁的兵,腿上的伤口能塞进拳头。他说想娘,我说等伤好了,咱们一起打回老家去。”日记到8月15日,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歪歪扭扭:“听见鞭炮声了,我们赢了。”

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我在老兵院里见到周爷爷。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是被手榴弹炸残的。他说打县城那天,他们趴在玉米地里,等冲锋号响。身边的小战士才十六岁,中枪时还攥着没送出去的家书。“那封信,后来我替他寄了。”老人抹了把脸,“他娘回信说,家里的麦子收了,等着他回去吃新面馒头。”

纪念馆的玻璃柜里,摆着一面褪色的旗。旗上的黄星已经发暗,边角处缝补过七次。讲解员说,这是抗战胜利那天,百姓们连夜缝制的,举着它在街上游行,队伍从东门一直排到西关。有人把棉袄里的棉絮掏出来,蘸着红药水在布上画星,手冻得通红。

现在的孩子很少见过弹痕了。他们从课本里知道卢沟桥事变,在纪录片里看硝烟弥漫,没有摸过墙上凹凸的弹痕。有一次,我带学生去参观旧址,一个小姑娘指着墙缝里的弹头问,这是不是星星掉下来砸出的痕迹。我说差不多,是前辈们用血肉留住的星光。

傍晚的风吹过操场,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墙根处的青苔。八十年来,弹痕被风雨磨平了轮廓,却在心里刻得越来越深,就像老槐树的根,在泥土里悄悄蔓延,托着每一片新叶,向着阳光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