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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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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兵团日报

十八团渠:一渠活水铸丰碑

日期: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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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特别报道       上一篇    下一篇

●兵团日报全媒体记者  阿热依·热依哈巴提

天山南麓,戈壁无垠。当灼热的风卷起细碎?沙砾?扑打面颊,一种奇异的凉意却随视线延伸——十八团渠如一条银亮玉带,将亘古荒原温柔剖开。清冽渠水汩汩流淌,在7月骄阳下蒸腾起若有似无的水雾,浸润着两岸铺展到天际的棉田与果园。

蹲下身,指尖触水,刺骨寒凉直抵心脾。这水,来自数百里外博斯腾湖的融雪,更源自75年前一场石破天惊的拓荒壮举,至今奔涌不息,滋养万物,冲刷着时光深处不灭的精神河床。

戈壁壮歌

二师铁门关市渤海军区教导旅纪念馆内,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引人长久驻足。照片定格了1951年5月15日的一个感人瞬间:王震将军踏进新修的十八团渠,捧起渠水洒向空中,身后是欢呼的战士和群众。

“放水那天,父亲说所有建设者都哭了。有老兵捧起渠边的泥土亲吻,说这是甜的。那场景他讲了一辈子,每次讲眼里都闪着光。”66岁的杨英利老人沙哑的声音里,难以隐藏深挚的情感。

1950年3月,王震将军踏勘库尔勒时,在军用地图上从霍拉山与库鲁克塔格山之间,为孔雀河支流划出一条粗重的红线——他要在这里凿出一条大渠,引水浇灌即将开垦的万顷戈壁。

同年9月15日,杨英利的父亲杨兆升和其他1300多名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军六师十八团指战员肩扛钢枪,手握坎土曼、铁锹,在30多公里的战线上拉开了兴修水利的大幕。

施工是与自然的原始较量。没有机械,土方全靠人力;没有住处,战士们几人挤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地窝子里;没有水喝,靠马车到几十里外驮水,一壶水几人分着喝。

杨兆升所在的连队,负责最难的龙口段施工。“父亲说,那里的土硬得像铁,一镐下去只留个白印。上万立方米的弃土,全靠战士一筐一筐地背到戈壁滩上,很多人手上磨出了血泡,粗布鞋露出了脚指头。”杨英利听着父亲讲述挖渠的故事长大。

1951年5月15日那天,渠水奔涌而来,王震将军跳进渠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欢呼雀跃。

“这条渠,就叫十八团大渠(现“十八团渠”)!将军的声音在河谷里回荡。杨兆升抹了把脸,捧起渠水喝了一大口,甜,真甜!

后来,杨兆升成了第一代护渠人。1983年,24岁的杨英利接过父亲的工具时,老人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铁锹,却还是反复叮嘱:“渠水要清,人心更要清。”

“1991年,为纪念通水40周年,师里在渠首建了这座纪念碑。”杨英利的眼中带着敬畏,望向十八团渠纪念碑,“碑高18米,铭记十八团官兵的血汗付出。”

如今,碑上铜锈沉淀出深沉色泽,与渠水日夜相映。

绿洲丹青

十八团渠的水,是最高明的画师。流经二师铁门关市,它便舒展为穿城玉带——将军河,以水为墨,点染亭台水榭,勾勒柳影波光,为戈壁新城披上灵动的纱衣。再向前,它就撒开了欢,漫过二十九团、三〇团的广袤条田,化作棉海的琼浆、梨园的甘露,在55万亩大地上,晕染出一幅塞外江南的瑰丽长卷。

八月的二师铁门关市,便是这幅长卷的浓墨重彩处。

湍急清澈的将军河,似抖落的银缎,在戈壁与绿洲间迤逦。碧空下,城在林中,林在城中,山水相依,透着几分江南的秀美韵味。

设计师王琳细数河上经纬:“9座人行桥,8座公路桥,5座岛屿桥。胜利桥、军垦桥、吾瓦大桥……每座桥名,都刻着兵团的记忆。”

凭栏远眺,碧波倒映雪山,白鹭掠过芦荡。谁曾想,脚下曾是“风吹石头跑”的亘古荒滩?这沧海桑田的巨变,正是渠水挥毫的杰作。

2012年,铁门关建市成立。十八团渠城区段迎来蝶变,20公里长的将军河水系应运而生。如今,江南的婉约亭榭与军垦的雄浑雕塑在此交融,独具特色。

退休职工李建军带着孙子在河边散步,孩子指着水里的白鹭问:“爷爷,它们知道这水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吗?”李建军笑了,指着远处的农田:“不仅知道,它们还跟着水,从戈壁追到了绿洲。”

十八团渠两岸,已建成68.9公里“绿色长城”——白杨挺拔、沙枣坚韧、红柳婆娑,织就生态屏障,不仅锁住了肆虐的风沙,更成了野兔、刺猬栖居的家园。

数据,是长卷最厚重的落款:十八团渠的灌溉面积,从最初的3.2万亩,到如今滋养55万亩沃野;年引水量,从数千万立方米,跃升至稳定的2.2亿立方米;铁门关市建成区绿地率高于42%,人均公园绿地面积大于40平方米,城市道路绿化达标率为97%以上;作物谱系,从耐旱杂粮的单一,到棉花、香梨、冬枣的丰饶——十八团渠,让“干渴”蜕变为“丰盈”。

这条用血汗刨出的渠,最终用绿意回报了每一个为它付出的人——就像杨兆升当年期盼的那样,沙子真的不闹了,戈壁真的变绿了,而渠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把更多的希望,带到更远的地方。

水润家园

初秋是棉花需水的关键期。在二十九团广袤的棉田边,职工曹慧正蹲在滴灌带旁,看着清水顺着细管滴进棉苗根部。

“以前我父亲浇地,得扛着坎土曼在渠边开豁口,水哗啦啦地漫过地埂,浪费掉多少都不知道。”曹慧直起身,黝黑的脸上沾着点泥,笑起来露出白牙,“现在不一样了,都是滴灌,水自己往根上跑,高效又节水。”

作为“兵三代”,曹慧的日子就像被十八团渠的水浇过的棉苗,一节节往上蹿。他刚记事时,父亲就在十八团渠边上种香梨、种棉花。现在,曹慧自己也承包了400亩地,种上了棉花和香梨,还用上了无人机打药、智能测墒等现代化农业技术。

曹慧往远处指了指说:“前几年,我用种地的积蓄,在团场新规划的住宅区盖了一栋房子。老大在二师铁门关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在那边买了房安了家。小儿子今年刚大学毕业。”

曹慧的故事,是这条“生命之渠”滋养下万千兵团职工群众幸福乐章中的一个清脆音符。而当这无数个音符汇聚起来,便奏响了产业兴旺、家园富足的宏大交响。

这曲动人的交响,在二十九团一连找到了最辉煌的乐章。

这个有“亿元连队”称号的地方,土地被渠水分成了“金块块”。2237余亩香梨园里套袋的果子坠得枝丫弯了腰,978余亩的大棚里蔬菜绿得冒油,6287余亩棉花地像铺在戈壁上的白绸缎。这里,正是无数个“曹慧”挥洒汗水、收获幸福的共同舞台。

连队党支部书记孟庆军算过一笔账:2024年,光棉花一项,年产值就超1.02亿元;加上游客采摘、电商卖果,职工年均增收5万元。“你尝这香梨,甜得能粘住牙,这都是十八团渠的功劳。”

日暮时分,曹慧浇完最后一块棉田,收拾好工具,踏上平坦的田间路,朝着家的灯火归去。

夕阳熔金,渠面波光粼粼,宛如一条跃动的金色纽带。这纽带,一头紧系着兵团人筚路蓝缕、战天斗地的峥嵘往昔;另一头,坚定地伸向各族儿女共同向往的锦绣前程。

渠水汤汤,福泽绵长。

老渠新韵

清晨6时的水利调度大厅内,二师水利工程管理服务中心供水科副科长修江正盯着电子屏上的红色曲线,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屏幕上,十八团渠全流域的水位、流量数据正实时跳动,68.9公里的渠线像条绿色的血管,每个斗口的用水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

“以前哪敢想,坐在屋里就能把渠水看透。”修江微笑着追忆往事,“我是地道的‘水利二代’,从小在渠边长大,我父亲守渠那会儿渠道没有衬砌,全是土质的。”

在修江的记忆里,父亲每天骑着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沿着长长的渠堤来回巡查。随身带着铁锹、记录本和马灯,根据下游农田的灌溉需求“开口子”放水,浇灌完再“放口子”堵上。父亲每天在渠道上奔波的距离,少说也有几十公里。寒来暑往,从未间断。

“那会儿渠首的闸门很重,发洪水时要摇动‘摇把子’闸门泄洪,每年灌溉季后,还需要人工清淤,前后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修江回忆道。

随着农业现代化进程,传统粗放管理模式难以为继,十八团渠的信息化、智能化建设被提上日程。

二师铁门关市投入6000多万元,给老渠装了“神经末梢”——物联网传感器遍布全渠,大数据系统能算出每块地的用水量,云计算平台能最优分配水源。

“以前配水靠‘估’,职工常为了多浇半小时吵嘴。”修江点开屏幕上的“斗口计量”界面,每个数字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现在数据说话,谁用了多少水,清清楚楚,矛盾少了,人心顺了。”

科技不仅让管渠变轻松,更让老渠焕发了新活力。曾经的“摇把子”闸门已换成电动启闭设备,几秒钟就能完成操作。清淤也不再是“苦差事”,用清淤船配合高压水枪,几天就能搞定。

“渠还是那条渠,从土渠到‘智慧渠’,变的是法子,不变的是把水守好、用好的初心。”修江笑着说。

70余载奔流不息,十八团渠以润物无声的姿态,滋养万顷良田,催生戈壁变绿洲的奇迹。

如今的十八团渠,已入选“共和国印记”见证物名单。渠水依旧奔涌,两岸的防护林越来越密,棉田的白、香梨的绿、番茄的红,在55万亩土地上铺成了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