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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6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兵团日报

丰子恺的抗战漫画

日期: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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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绿洲周末       上一篇    下一篇

●聂顺荣

丰子恺的漫画虽然不是浓墨重彩的史诗,但像一枚枚被体温焐热的邮票,盖着战火的邮戳,把十四年的苦难经历寄给了后世。那些方头方脑的人物、歪歪扭扭的屋舍,在宣纸上站成了队,用最朴素的姿态展现着中华民族不弯的脊梁。

1937年的石门湾,缘缘堂的窗棂还映着江南的烟雨,可惜日机的轰鸣撕碎了宁静。丰子恺握着画笔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他在《漫画日本侵华史》里,让线条带着血泪控诉:被炸毁的房屋歪成绝望的角度,逃难的百姓背着褴褛的行囊,孩童的哭喊声仿佛要冲破纸面。那些配文像投出的标枪,字字扎向侵略者的暴行。配文的字缝里藏着“宁当流浪汉,不做亡国奴”的倔强,这是他告别故居时,刻在门柱上的誓言,后来化作了逃难路上的星光。

汉口的街头飘着救亡歌曲,丰子恺挤在游行的人群里,看见识字的人念着传单,不识字的人举着拳头,他突然明白,画笔也是有力量的。《漫文漫画》里的每一笔都蘸着滚烫的热血,《垂老别》的改画里,老者的脊梁挺得笔直,《慈母已无头》的嘉兴街头,血乳交融的画面让人不敢久视,“怀里娇儿犹索乳”的细节,在绝望里抽出一丝生命的韧性。这些漫画贴在城墙、车站、学校的墙上,像一面面镜子,照见同胞的苦难,也照见骨子里的不屈。

逃难的路上,画笔是丰子恺最忠实的同伴。湘江边的破庙里,他在油灯下勾勒《流离图》:挑着担子的妇人把孩子护在胸前,脚下的草鞋磨出了洞,路边的老者捧着破碗,望着远方的星斗。这些人物没有名字,却有着千万难民的影子,他们在《逃警报》里蜷成一团,在《有钱也搭不上车》里焦急等待,总能在画框的角落里留一抹倔强的线条,也许是攥紧的拳头,也许是挺直的脖颈,也许是悄悄塞进募捐箱里的铜板。

最动人的是那些藏在苦难里的温柔。《空军杀敌归》的画面里,骑在马上的孩童仰着头,手指划破天际的战机,题字里“大哥与小弟”的亲昵,冲淡了战争的肃杀。《散沙团结,可以御敌》中,无数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掌心的纹路交错成不可攻破的城防。而那幅《炮弹作花瓶》,总在记忆里泛着柔光,锈迹斑斑的炮弹壳里,舒展着花瓣,泥娃娃在旁边憨笑,题字“人世无战争”像一声轻轻的叹息,比任何呐喊都有力量。原来,坚强的抵抗藏在对和平最柔软的向往里。

1945年的夏天,爆竹声震碎了漫漫长夜。丰子恺的笔在狂喜中跳跃,《狂欢之夜》里的人们举着灯笼奔跑,影子在地上扭成欢乐的麻花;在《“回乡豆”》的画纸上,茴香豆的香气仿佛穿透了纸面,混着归乡者的脚步声,漫过江南的石板路。《一人出亡十人归》里,那对婴儿的眉眼像极了缘缘堂的月光,死去的女人与新生的孩子在画中相遇,让离别与重逢在笔墨里和解。

如今,再看这些漫画,油墨早已干透,却依然能触到当年的温度。丰子恺的笔从来不是冰冷的记录工具,而是带着体温的血管,把个人的悲欢与民族的命运织成了血脉。那些简笔画里的线条,藏着比文字更厚重的历史。苦难是真的,眼泪是真的,废墟上开出的希望之花,更是真的。当我们在画中看见用炮弹壳插花的瞬间,便懂得了,所谓抗战,从来不只是硝烟里的厮杀,更是每个人在绝境里,依然守护着的向往美好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