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义
腊月一到，年味便如发酵的面团，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春节也就不远了。在时光的褶皱里，回溯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我还是个在村里黄土地上奔跑的孩子。在我的记忆中，春节是一年之中最大的盼头。其中，最让我心心念念的莫过于初一穿上崭新的衣服。
彼时，村里人的日子过得还比较紧巴。那时，父亲在煤矿上班，养活着我们一家子。我有兄弟四个，我排行老三，我们平日里很少有机会穿上新衣服，大多时候我穿的是两个哥哥穿旧、穿小了的衣服，虽然也干净整洁，但终究少了专属新衣服的挺括与新鲜。
但春节不同，那是古老的习俗与质朴的心愿交织的时刻。每到年底，村里人家无论家境如何，父母总会想尽办法给孩子们购买新衣服，或购买布料，找裁缝缝制新衣服。从进入腊月起，我的心里就像住进了一只小兔子，整天蹦跶着，期盼着穿新衣服。我跟着母亲去赶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布摊，手指轻轻捻过那些或红或绿、或蓝或紫的布料，想象着它们被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的样子，满心欢喜。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腊月，母亲带着我去村里的裁缝铺量体裁衣。小小的裁缝铺里，挂满了各式各样做好的新衣服，散发着淡淡的布料清香。我站在那些新衣服前，既紧张又兴奋，听着裁缝师傅的软尺 “簌簌” 作响，看着他用粉笔在布料上熟练地划下一道道线，仿佛新衣服已经穿在了我身上。回家路上尽管寒风凛冽，可我心里暖洋洋的，一路上都在跟母亲念叨新衣服的款式，惹得母亲笑个不停，直说我是个 “小臭美”。
终于，到了除夕之夜，新衣服被母亲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那是一身蓝色的涤卡布套装，上衣上有方方正正的口袋，裤子笔挺，还带着熨烫过的折痕。摸着那细密的针脚，嗅着布料的清香，我激动得半夜睡不着觉。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我就麻溜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穿上了新衣服。站在镜子前，看着焕然一新的自己，我脸颊绯红，眼睛里亮晶晶的，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我兜里揣着一把瓜子、几颗糖果，和小伙伴们相互炫耀着新衣服，比谁的扣子更亮，谁的衣角更挺，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晃几十年过去，我已经从当初那个盼望穿新衣服的孩子，变成了年近半百之人。如今的生活富足而安逸，衣服早已不再是稀罕物件，随时都能购置新的，款式更是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可不知为何，那些我曾经为了一身新衣服而急切等待的日子，仿若隔着一层薄纱，遥远又清晰。
闲暇时，我偶尔翻开相册，看到那些年自己穿着新衣服，笑得一脸灿烂的黑白照片，往昔的点点滴滴竟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儿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新衣服的期盼，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尘封已久的门，一种别样的温暖与感动汩汩流淌着。或许，真正令人难忘的并非新衣服本身，而是在艰苦岁月里一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的幸福感。它如同旧年里的烟火，虽已消散在岁月长河中，却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光，让每一次回首都能在心底燃起炽热火焰，温暖余生。
如今，每至春节，看着孩子们对新衣服不再有当年我们那般炽热的渴望时，心中难免有些感慨。时代的列车风驰电掣，载着我们一路向前，那些曾经的记忆渐渐成为故事。但我深知，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春节的新衣服承载的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将永远在华夏儿女的心间流传。
在又一个春节来临之际，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新衣服，在雪地里欢快奔跑的自己，带着满满的希望，向着春节奔去，脚步轻快，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