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
那年除夕，我与二哥、三哥几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一盘红烧带鱼上桌时，二哥问道：“你们谁还记得妈妈用带鱼头骨拼成的仙鹤？”
我默然无语，不知如何作答。
二哥哪里知道，这盘红烧带鱼刚上桌，他还没有开口说话的刹那，一只造型轻盈灵动，用带鱼头骨做成的仙鹤，倏地从我眼前飞过去了。虽然知道这是幻觉，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妈妈带着新年祝福，冥冥中与我们团圆来了。
关于春节，似乎每个人都有写不尽的故事，但在我的故事中，必定有一只仙鹤。它用带鱼头骨做成，并不会真正飞向高空，但它却从遥远的往昔曳翅而来，沉淀着我对新年的所有美好怀念。
记得儿时，每到春节前夕，妈妈总会买些带鱼回家，丰富一下春节的餐桌。几只用带鱼头骨拼做的仙鹤，潜藏着妈妈的心愿：希望儿女们长大后，能像真正的仙鹤那样，想飞哪里就飞哪里。
带鱼从洗到做，一般都是妈妈亲自动手完成。平时打下手的事都是我们兄妹几个轮流上阵，唯独与带鱼沾边的事儿，轮不着我们插手。妈妈说，带鱼头骨里藏着鹤头、鹤颈、鹤腿、鹤翅，如果不小心把带鱼头骨折断了，仙鹤就做不成了。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小小的带鱼头里如何能藏下这么多宝贝？
除夕之夜，妈妈把香喷喷的红烧带鱼端上餐桌时，既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我们说：“在老家每到除夕这天，你姥姥都会红烧一大锅带鱼或黄鱼，再一碗碗地盛满放在橱柜里，留到第二天慢慢吃。这么做，是为了将上一年的饭留到新年吃，年年有鱼，有余……”
收拾餐桌时，妈妈会把所有带鱼头骨集中到一起，从中挑出鱼唇边上呈半只蝴蝶状的两块骨头，说这是仙鹤的左右翅膀；再挑出一根细长的鱼骨，说这是仙鹤长长的嘴，也就是喙。每当挑出一根细细的分叉的鱼骨时，妈妈还会开心地把它举起来说：“你们看，这像不像仙鹤的小脚丫……”
把鱼头骨挑齐后，妈妈像孩童组装玩具一般，利用鱼骨间的缝隙，专注地拼装起来。每当这时，我和哥哥们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妈妈拼装。不一会儿，妈妈手中就出现了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对我们家来说，这一只只亦幻亦真的仙鹤，不仅是新年的重要意象和存在，还装点了我的一个又一个美梦。妈妈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带领我们迎接新年吗？平日生活中的磕磕碰碰在妈妈灵巧的双手中，融入浓浓亲情，化作过往。
不记得妈妈拼装了多少只仙鹤，只记得妈妈最后一次拼装仙鹤，是在医院。当时距离春节没几天了，恰好那天医院提供的饭菜里有带鱼，我便特意要了个鱼头。
吃完饭，我看妈妈精神状况尚好，便鼓动她坐起来，将收集好的带鱼头骨一样样递到她手中。因为病痛的折磨，妈妈的手有些轻微抖动，不是很听使唤，这件以往对她来说很轻松、愉快的事，却费了很大的劲，强撑着，才拼出来一只仙鹤。
这只仙鹤，和以前妈妈拼装的那些仙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通体洁白，双翅舒展，曼妙而轻盈，似乎正在做着起飞前的最后一次准备……
然而，妈妈没能熬到那年春节就离开了我们。这只仙鹤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纪念吗？可就是这只仙鹤，我也没能保存好，因为它太易碎，一碰就散落了。也许，珍贵的东西往往也是最易碎落的吧。
有人说，在仙鹤独特、雅致的身姿中，藏着一种遥远的怀念式的美。这话我信。
去年夏天，我和同事去玛纳斯县采风时，在玛纳斯国家湿地公园看到五六只在水边走走停停，不时引颈四望的飘飘欲仙的白鹤，让我又一次想到从妈妈手中变出来的仙鹤……
每一只仙鹤的身体里，是否都生长着一粒叫作亲情的种子？
“千里寻鹤鹤不见，但闻鹤鸣草海边”这句诗，在我，应改作：“岁岁寻鹤鹤不见，但闻鹤鸣除夕里。”一生都渴望飞翔的妈妈，最终以一只仙鹤的模样，停留在我曾经度过的，以及还会迎来的一个又一个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