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彩红
年,和我们有着千古不变的约定,在冬季末端,她稳稳地站在那儿,面带笑容,张开怀抱拥抱着向她奔赴而来的人们。
向年奔赴的人们,都带着他们珍贵的礼物,这些礼物散发着醇美馨香,发出耀眼的光芒,顿时让这个日子流光闪耀,华丽非凡。
年馍就是这些礼物里的一项。在众多礼物里,年馍以数量庞大、品类繁多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年馍的滋味,有着面的柔软憨厚,有着豆馅儿的甜美香醇,有着红枣的鲜红美艳,有着千变万化的造型形态,越品越有味,越看越让人喜欢。
过年蒸年馍是我们这儿传承了千百年的习俗,因此,它的滋味里又饱含着历史的温度,岁月的厚度。
蒸年馍,大概从过年前一个月就要开始筹划了。还未进入腊月,母亲就念叨着,得去磨面了,得用点儿好面蒸年馍。好面,自然是精心筛过的特别白皙细腻的面粉。这样的面,触感好,口感好,擀的面条鲜白光洁、柔韧筋道,蒸的馍馍面香味十足,不但吃的时候香甜且回味醇厚悠长。但是,好面非逢年过节不用,平日里我们是吃不上的。
磨好了面,母亲细心地将面粉收起来。耐心而又急迫,从容而又焦躁地度过腊八、祭灶,新衣服做了,豆腐买了,肉菜都买了,房子扫了,一眨眼,就是腊月二十七八了。母亲就开始张罗着蒸年馍了。
蒸年馍可以说是一个年前的家庭聚会或乡邻聚会。人们或四五家乡邻自由组合,或一家几个兄弟说好了在一起蒸年馍。各家的主妇们提前一两天在自己家和好了发面,到了那天,人们就聚集到蒸年馍的这家,说好蒸馍的次序,按班排。
每个人都是兴奋的,脚步轻快,动作迅捷,空气里都充盈着轻松快乐的气息。院子里,男人们忙着抱柴火,生火,放大锅。先热一些水,把平时不用的大蒸笼锅、抹布等清洗干净。再烧上水,等着女人们揉好了面,做好了馍胚子,上锅蒸。
揉面可不是轻松的活儿。小时候,我年年看母亲发面,母亲把老面头用温水泡开,再往大瓷盆里盛面,几乎要把大瓷盆装满了,她才开始和面。揉面越来越费劲,我看母亲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在揉,不由得说:“简单揉揉不行吗?”“最好揉光滑了,发起来,蒸馍时,才会比较省力气。”母亲又笑笑说,“我家人口少,这才多少呀,有的人家能和两三瓷盆面,甚至还用小水缸和面呢!”我听了不由咂舌。
当人们聚到我家,开始蒸年馍时。我才发觉,母亲的话是骗人的,揉发好的面一点儿也不省力气。因为人们需要往发面里兑碱水。这可真考验主妇们的技能和功夫,更考验她们的耐心和力气。
只见,她们每人跟前都放了一个碱水碗,碱水已经兑到各自手里的面团里了,她们揉揉、看看、嗅嗅,左揉揉,右揉揉,上看看,下看看。切开看看,合拢再揉揉,再切开看看,再合拢揉揉,如此反复多次。有人说胳膊都揉酸了,有人说腰都累弯了,还有人笑话她们娇气不会干活。说归说,笑归笑,手里的活一刻不停。
直到面团被她们揉得柔韧光洁细腻,发出淡淡的醇香,才进入下一个程序:做馍胚。馍胚有枣花馍馍胚、大馍馍胚、枣糕胚子、豆馍胚子、菜馍胚子等,还有各种各样小动物形状的馍胚,比如小金鱼、小刺猬、小燕子。
年打开了人们的思维,放飞了想象,主妇们的手那么巧,一揉一搓,一盘一卷,枣花馍胚就成了。一揉一捏,一包一和,大馍馍胚就好了。至于小金鱼、小刺猬、小燕子等就得用上剪刀、筷子、花椒籽等。没有蒸过年馍的人难以想象,花椒籽还能用在这儿,主妇们把花椒籽安在小动物造型的馍胚头上两侧,两只黑亮生动的眼睛盯着你,似乎会说话。它们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而欢欣雀跃。
馍胚做好了,蒸锅也开了。男人们进来端起放满馍胚的大篦子准备放到锅里蒸篦上,主妇们不放心,跟出来两个人,和他们一起往锅里放馍。人们把这个程序叫装馍。馍装好后,男人们把火烧得很旺,红彤彤的火焰吞吐着鲜艳的舌头,舔舐着炉壁,映照着人们的脸庞。人们的脸被它熏得热热的,红红的,汗流了下来。
蒸年馍,蒸出了一身热气和喜气。
当年馍出锅时,那白白胖胖的馍馍暄软白亮,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小娃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母亲赶紧拿起一个馍,放在碗里,端到堂屋的香案前,恭恭敬敬地摆好,然后点燃香烛,口中喃喃地说:“过年了,蒸年馍了,回来吧。”多少年来,我不曾忘记母亲脸上肃穆端庄的神情,随着年岁渐长,我越发懂得,这一仪式,不仅体现了我们对祖先的敬重与追思,更彰显了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传统孝道。
时光翩然,转眼间30多年过去,每逢过年,蒸年馍的场景宛如生动温馨的民俗画卷,历历在目。蒸年馍是一种传统民俗,它超越了食物本身的意义,更成为人们阖家团圆、乡邻友好的见证;它蕴含着乡间年韵,慰藉着我们的心灵。年馍的味道,永久地存于我的心中,无法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