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益
远方的团场,心爱的连队,那广袤无垠的沙漠南缘,是我永远怀念的第二故乡。
70年前,来自五湖四海的军垦战士,聚集在屯垦戍边大旗下,在生产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之地,开创基业,创造出沙漠变绿洲、戈壁变良田的人间奇迹。
远方的团场,禾苗覆盖大地,田野一望无际。地平线上,天山雪峰在碧空中逶迤,远方防护林带折射出一抹淡淡新绿。西边一群骏马在奔驰,东边羊群里不时传出吆喝声,受惊的鸟儿从林间飞出,勾勒出一幅鲜活的画卷。
团场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令我魂牵梦绕。难以忘怀当年全团动员、人人参与修建的大礼堂。在大礼堂看电影只收一角钱,《白毛女》《朝阳沟》连续放映十几场,场场满座,挤破头抢买电影票的场景恍若昨日。礼堂左侧绿树丛中那座木桥,横架在自然泉沟上的彩色栅栏,当时最为豪华。大木桥是团机关工作人员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也是一个景点,许多人都来此拍照留念。如今团部搬迁,这座桥也就少有人走动。
建场初期,物资匮乏。我们使用的工具大都是就地取材。砍来杨树、柳树枝条编制筐子、背篓。住的地窝子、干打垒、土块房的门窗,睡的床铺皆用柳条编织而成。团场人有个顺口溜:“柳条子门,抬把子床,地窝子里娶新娘。”
连队排干渠马号旁的铁工班,班长石老三带着班里几个战士,既管喂马放马,又要打制和修理全连的生产工具。每次从这里经过,都能听到铁锤敲击铁砧的叮当声。被熊熊炭火烧软的铁块,在他们的摆弄下,不一会儿,就能制成镰刀、铁锹、坎土曼等工具。
连队路北一块平坦戈壁上,老军垦们丈量出长宽,向垂直方向掘进,待挖到一人多深时,根据住人多少,留出床铺、饭桌的位置后,从侧面挖出一条斜坡当作入口通道,再用树条编成大方笆,铺上芦苇、麦秸秆,使其略微拱起来,糊上一层厚厚的草泥,顶端留一个方口,装上玻璃当天窗,地窝子便大功告成。三伏天的酷暑,里头也凉爽怡人;寒冬三九天滴水成冰,烧起少许柴火温度能保持好久。如今高楼侧畔那杂草丛生的地窝子,已成一段历史,一种象征。
连队那口自流井,涓涓流水长年不断注入旁边的大洼坑里,形成一个涝坝,四周绿树成荫,是连队人聚会休息的好去处。冬天,结冰的涝坝成了天然滑冰场,一群小孩在这里嬉闹,有溜冰的,有用冰爬犁滑冰的。女职工们则拿着蔬菜或衣服来井边洗濯,手指被冻得通红。夕阳西下,暮归的牛羊,翘着鼻翼尽情豪饮,直到肚子膨胀,才慢悠悠地在放牧人的哨声中入圈进栏。
那时连队尚未通电,晚上黑黢黢的,但每个宿舍里都有煤油灯的亮光。自制的袖珍煤油灯,冒着缕缕黑烟的橘红色火焰微微跳动,为地窝子带来一片光明。结束一天劳动之后,连里还要点名讲评和政治学习,几盏煤油灯高悬于大食堂的屋梁上,亮光闪烁。指导员读报、讲时政要闻;连长讲评当天工作,布置第二天的任务;技术员教授农业技术;文化教员领大家唱歌,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我们连的电话机人称“摇把子”。一个乌黑油亮的方盒上,架着一个弯月形话筒,方盒左边便是摇把子。一根硬邦邦的黑线,把两节像“易拉罐”一般的电池,与黑盒子连接在一起,通向团部总机。打电话时,用右手握住摇把子使劲摇几下,接通后,告诉对方你要打电话给谁,再由总机接线员帮你接通。这样的电话机,每个连只有一部,还有专人管理登记,想打电话的人,需要连队领导批条子,可金贵着呢!
每到春节前夕,连队便决定每班抽出一名年富力强的小伙子,组成临时杂务班,由副业班长领着磨豆腐、生豆芽、做洋芋粉条……让人高兴的,还有杀猪宰羊。芦苇搭起的作坊里热火朝天,忙里忙外的人们整日汗流浃背。寒冬腊月的屠宰场上,热气腾腾,人声鼎沸,一群小孩子跑前跑后追赶着看热闹。
入冬后,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黄昏时分终于渐下渐止。万里天空默默地注视着西部边陲这片开拓于大漠戈壁上的绿洲,注视着用忠诚和坚毅铸就的军垦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