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芳
百年老宅的砖瓦间,总藏着光阴酿就的甘露。当暮色漫过飞檐,童嬉声与新时代的读书声在回廊里相遇,岁月便在这时空叠影中愈发醇厚。
——题记
门楣上“香草庐”三字,仿佛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收藏着一个世纪的烟火气。青砖墙面上的苔痕,是岁月用雨水写就的日记,将我牵进回忆的小巷。
这座始建于民国初年的两层砖瓦房,坐落在一个名叫野鸡坑的村庄。那是我的家乡,我曾居住过的老宅。十二间厢房呈回字形排列,容纳过好几家人的柴米油盐。厨房里飘出的炊烟,与大人们的谈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成生活的乐章,温暖而亲切。
天井是香草庐的灵魂。四四方方的青石板围出一片天地,雨水从瓦檐滴落,串成晶莹的帘幕。每逢雨天,我们搬着小板凳,仰头看那雨帘如珠串般垂落,伸手去接,凉凉的水珠溅在脸上,惹得我们哈哈大笑。青石板沁出的凉意透过粗布裤衩,与雨珠坠地溅起的水雾缠绕。
最妙的是暴雨初歇,阳光刺破云层,将天井染成金色。我们赤脚踩着积水,看水面倒映的飞檐如游龙戏珠。
二楼铺的是木板,既是生产队的粮仓,也是孩子们的天堂。木楼梯吱呀作响,踩上去总让人提心吊胆,生怕一脚踏空。楼上堆满了生产队的工具,麻袋、箩筐,还有一摞摞竹匾,匾里晒过的花生、红薯干,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我们在这里玩各种游戏,最常玩的便是捉迷藏。有一次,我找了个绝佳的藏身之处——稻草堆。我躲在草堆里,紧张得屏住呼吸,听着小伙伴们寻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跳如擂鼓。慢慢地,脚步声远去,我也沉沉睡去。醒来时,炊烟氤氲了整个村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如一条金色的丝线,将童年的秘密缝进记忆深处。
门口有两口大水塘,倒映着天光云影。晨光熹微,大婶大姐们的棒槌声惊散鱼群;正午骄阳下,老水牛将半个身子浸在塘泥里打盹;待到暮色四合,归巢的蜻蜓在水面写下无人能识的“天书”。
水塘中间是一条大路,长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村民们都相信,那是我们的守护神,护佑着代代平安。
夏日的池塘是我们的魔法剧场。我们自制捕鱼工具,找个罩网,在网底绑上几块石头,让网沉到水底,再在网顶系上一根长绳。来到水塘边,沿着塘岸慢慢拉动,网拉上来,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这些新鲜的战利品,经母亲巧手烹饪,变成桌上鲜美的佳肴。那滋味,现在想来仍然令人垂涎。
时光流转,保存完好的香草庐,如今成了新时代文明实践所。儿时的痕迹和记忆犹在,但多了许多新的元素。老物件被妥善摆放,成了展示过去生活的展品。崭新的图书整齐陈列,“香草讲堂”充满现代气息。香草庐不再只是孩子们的乐园,而是人们学习知识、了解村史的好去处。
香草庐的砖瓦是懂得呼吸的。当月光漫过修复过的瓦当,当雨水渗入修葺过的墙基,这座老建筑正以温柔的姿态,将几代人的故事酿成岁月的甘露。那些被木楼梯记住的脚步声,被青石板收藏的笑语,被老榕树见证的成长,在时光的窖藏中愈发醇厚。
暮色渐浓,紫云山寺的钟声悠扬响起,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几个孩童追逐嬉闹,身影与儿时的我们重叠,仿佛时光在香草庐的砖缝里打个转,又汩汩流向远方。
这座百年老宅,就像一位智慧的长者,承载着过去的欢声笑语和温暖回忆,又以全新的姿态拥抱未来。它守护着家乡的新梦,以温柔的年轮镌刻着传承,将青砖的体温、水塘的清冽、榕籽的甘甜,酿成永不褪色的乡愁,守望着每一个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