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宋石长 特约记者张睿 通讯员曹建林 文/图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定南县阳光家园7栋2单元的一个小房间里，廖连珍正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湿润97岁的刘福兰干裂的嘴唇。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角，混浊的眼里泛起泪光：“连珍啊，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当你的亲妈……”
这个瞬间，让现场采访的记者瞬间红了眼眶——这对在法律上早已没有亲属关系的“母女”，用十九年的相守，在时光深处写下了超越血缘的生命诗篇。
A
不期而至的三重身份
对廖连珍来说，2006年6月的记忆永远带着汽油与铁锈的味道。电话里的声音非常短暂和急促：“你老公出车祸了！”当廖连珍跌跌撞撞赶到医院时，丈夫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病床前，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珠——那年的廖连珍，从单位下岗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小孩只有12岁，刚考上定南三中，公公婆婆年逾七旬，婆婆还患有高血压等多种慢性病，常年需要药物控制。
处理完丈夫的后事，公公婆婆仍站在墓地旁，抹着眼泪，不肯离去。“爸，妈，我们回家！”廖连珍似乎明白老人的担忧，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用客家人特有的坚强，在丈夫的墓碑前承诺：“你放心，我不会扔下老人小孩，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们！”
但回到现实又谈何容易！下岗女工、单亲母亲、替夫尽孝的儿媳——三张沉重的“身份牌”同时压在这个33岁女人的肩上。彼时的廖连珍耳朵里也是流言四起：年轻寡妇照顾七八十岁的公婆？简直是天方夜谭！娘家嫂子也劝她：“带着拖油瓶怎么找人家？
压力如同一座大山，但生活还得继续！廖连珍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外出广东打工赚钱！心中装满牵挂和不舍，她背上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佛山陶瓷工厂的流水线一直轰鸣着。每到月中，廖连珍都会准时给家里寄钱，打电话问问孩子的学习和老人的身体状况。
“爸，妈，我在广东吃得好着呢……”都市的霓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思念和牵挂又涌上心头：老人告诉她，自己身体很好，孩子成绩也很好。孩子又告诉她，奶奶的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公交车适时地停在身边，她看了看，又摇摇头，继续走回宿舍，2元钱，也能买很多东西！
B
两个破碎家庭的重组
2012年，廖连珍家中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家婆半月板磨损严重，双腿已经无法行走，家公身体每况愈下，儿子马上要参加高考。这一年，廖连珍在县城申请了一套廉租房，希望能给家人一个更稳定的生活环境。也是这一年，在亲戚的介绍下，廖连珍认识了现任丈夫欧阳善安。
欧阳善安是一位善良、朴实的人，他的父母早逝，离异后独自带着一个8岁的小孩。廖连珍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坦诚地说出了自己要继续照顾前公公婆婆的想法。出乎她的意料，欧阳善安没有丝毫犹豫，给予了她坚定的支持和理解。他说：“没事的，人人都有老的一天，咱们一起照顾。”
短短的一句话，让廖连珍感受到了温暖和力量，也让她对未来的生活燃起了希望。两人商定一起承包定南县妇幼保健院的职工食堂。2013年的春天，廖连珍辞去了在佛山瓷砖厂的工作，回到老家，正式与欧阳善安一起组建了新的家庭。
为了更好地照顾公婆的生活起居，两人特意将老人住的房间进行了适老化改造，装上了全屋扶手、防滑砖，还安装了空调、电视等等。老人从乡下搬到县城时，什么都不舍得丢，床、柜子，甚至装腌菜的坛坛罐罐都叫人装了过来。廖连珍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这些东西承载着老人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也是他们对这个家的眷恋。
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窗前，廖连珍就早早起床，她先把孩子整理好送到学校，然后便开始为老人做饭、擦身、换洗衣服，大概10点左右，赶到食堂帮丈夫做事。下午2点左右，又匆匆赶回家中，给老人送饭、陪他们聊天……
虽然生活忙碌而辛苦，但廖连珍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拼搏，有丈夫的陪伴和支持，她有信心把这个家经营好。
C
当乳腺癌遇见胃癌
有时候，命运总是考验人。2021年底，廖连珍被诊断出患有乳腺癌。这期间，前家公因为胃癌晚期正在医院住院。
“我身体素质还好，做完化疗没感觉有多大反应。”廖连珍说这话时，欧阳善安就在旁边加注解：“她不是没反应，是心大，大半夜呕吐、发高烧被紧急送去医院不下十次。”
但廖连珍仍然像平常一样，每日正常去照护前家公家婆。只是，这时候她已经日渐感到身体吃不消，擦身、换纸尿裤等都是体力活，廖连珍经常累得大汗淋漓却无法完成。欧阳善安心疼她，提前默默地就把廖连珍要做的这些“体力活”做完了。廖连珍好几次撞见丈夫在给老人端屎、倒尿、擦洗身子，跨进屋子的脚又抽了出来，然后在屋后躲起来静静地哭，她也不知道这泪水里流的到底是悲伤还是幸福。
前家公直至临终前不久才得知儿媳妇好几个月都是拖着患病的身子在照顾他。知晓的那一刻，他充满了愧疚和感动，拉着廖连珍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说了句：“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
2022年初，前家公因病去世，在丈夫欧阳善安的陪伴下，廖连珍全程料理完后事，她用自己的坚强和孝心，送老人家走完了最后一程，也让老人感受到了最后的温暖和尊严。
D
血缘不是定义亲情的唯一
在阳光家园所在的居民小组长赖小毛的眼里，廖连珍就是小区的骄傲和榜样。他说，廖连珍用自己十九年的坚守，重新定义了家，证明了血缘不是亲情的唯一定义。
而关于廖连珍两口子的故事，小区居民都能讲出一大串：“只要天气好，他们就会推着轮椅带老人去散步。”“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但精气神却很足，身上也没有长过褥疮。”“房间里很干净整洁，从来没有老人味。”……
廖连珍97岁的前家婆刘福兰告诉我们，她两次“咸鱼翻身”，所以命才这么长。一次是2013年，她心力衰竭，医生都叫她要准备好后事，廖连珍不死心，西药不行就找中药，奇迹般地让她缓过气来了。另一次是2024年，她摔了一跤，骨盆骨折，加上骨质疏松，痛了半年，她自己感觉胃口全无活不长久了，没想到在廖连珍的照护下如今又恢复了，不仅不痛，还能慢慢扶着床沿坐上轮椅了。廖连珍自己感到最幸福的则是这个重组的家庭，两个孩子现在都已成人，非常孝顺。“一般人真的看不出我们是重组的家庭。”廖连珍说。对于照顾前家公家婆的事，她说，老人毕竟是儿子的爷爷奶奶，自己不管，儿子也有责任管，自己这么做，也算是给孩子做个孝亲的好榜样。所以，某种意义上说，照顾老人也是在照顾自己。
采访结束时，廖连珍匆匆赶往食堂准备晚餐，一旁的小孙子唱起了廖连珍教的客家童谣：“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入书堂……”稚嫩的童声里，这个破碎重组的家庭，已完成了最动人的精神传承：在这个变迁的时代里，总有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永恒，奉献着人间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