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杰
元宵佳节，国家级非遗赣南采茶戏亮相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元宵晚会。来自赣南艺术创作研究所的4名优秀青年演员参演戏曲节目《元夕春意闹》，为全球观众献上精彩表演。赣南采茶戏此次参加央视元宵晚会演出，不仅是赣南采茶戏作为一支古老的地方剧种在全国平台的高质量亮相，更是一场地方传统文化传承和输出的神圣接力。
从清代“三脚班”走村串户，到如今走进国家大剧院，从口传心授的“幕表制”，到建立专业剧团和学校，赣南采茶戏的传承之路充满智慧：老艺人用短视频传授“矮子步”秘诀，青少年在研学活动中体验彩扇技法，《永远的歌谣》等新编剧目将红色故事融入传统形式。这种“老树新枝”的传承模式，让古老艺术持续焕发青春活力。
客家人的审美密码
在赣南的青山绿水间，每当春风拂过茶山，采茶戏的悠扬曲调便会随着采茶女的竹篓一起荡漾在山谷里。这种起源于明代末年的地方戏曲，最初只是茶农们劳作时的即兴哼唱，经过四百余年的沉淀，已然绽放成一朵独具魅力的艺术山茶。它不仅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更是一幅展现客家人精神世界的流动画卷。
舞台上的采茶戏如同动态的水墨画，旦角手中的彩扇翻飞似蝶，丑角挥舞的单袖筒如云舒展。最令人称奇的是“矮子步”——演员全程屈膝表演，这种源自采茶劳作的独特步法，将生活的艰辛转化为艺术的轻盈，形成“沉而不滞，轻而不浮”的视觉韵律。
勾筒（二胡）的悠扬与唢呐的嘹亮交织，创造出“九腔十八调”的音乐宇宙。《斑鸠调》的欢快雀跃，《牡丹调》的婉转缠绵，每段旋律都是客家人情感的密码。老艺人常说：“我们的曲调里藏着武夷山的云雾，章江水的波纹。”
在《茶童戏主》中，聪明的茶童用山歌智斗贪婪的茶商；《钓??》里，渔家女以采茶调倾诉思念。这些剧目没有宏大的叙事，却用生活化的幽默与智慧，将客家人“苦中作乐，柔中带刚”的精神特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独树一帜的艺术基因
扇子花的七十二种变化堪比武功招式，开扇似芙蓉出水，收扇如含苞待放；单袖筒的甩、抛、绕，赋予男角刚柔并济的独特魅力；矮子步的蹲跳起伏，既保留了劳动记忆，又创造出独特的舞台韵律。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表演艺术，反而成就了赣南采茶戏不可复制的特色。
赣南采茶戏采用曲牌连缀体结构，如同用传统乐高搭建新世界。《上山调》的明快与《下山调》的舒缓自由组合，配合“曲随戏走”的即兴变奏，让每场演出都充满新鲜感。打击乐中的“走马锣”更是点睛之笔，轻重缓急间掌控着全剧节奏。
戏中大量运用“半班话”（当地方言与官话的混合体），创造出生动的语言艺术。“蛤蟆子”（青蛙）、“老蟹”（精明人）等俚语穿插其间，配合“见花采花，见茶采茶”等即兴编创的俏皮话，让观众在会心一笑中感受语言智慧。
舞台上的生活画卷
赣南采茶戏突破传统戏曲行当限制，形成“两旦一丑”的核心组合。旦角并非大家闺秀，而是扎着蓝头巾的采茶女；丑角也不是反派，多是机智幽默的劳动者。这种“去脸谱化”的处理，让角色更具有泥土的芬芳。
在舞台布景上，突出中式写意。没有繁复的布景，一条长凳可以是山岭沟壑，旋转的彩扇能化作飞舞的蜂蝶。在《试妻》中，演员仅凭虚拟动作就营造出挑水、推磨、纺线的生动场景，这种“无中生有”的表演美学，展现出东方戏剧特有的诗意。
注重与观众的互动。台上演员会突然跳出剧情，用方言向观众抛个俏皮话；观众即兴接唱山歌参与表演。这种打破“第四堵墙”的互动，让剧场变成了热闹的客家围屋，重现当年茶山对歌的鲜活场景。
流动的文化血脉
在赣南青石板铺就的古道上，曾经晃动着“三脚班”艺人的竹篓箱。这个微型戏班，既是行走的剧团，更是移动的文化种子。他们春踩青苗、夏避酷暑、秋收山果、冬迎飞雪，用38首传统曲牌编织成流动的文化锦帛。老艺人常说：“我们的舞台在肩上。”一根扁担挑着彩衣道具，走到哪儿唱到哪儿。在安远县凤山乡，至今保留着“对台戏”传统——两个戏班隔河打擂，观众的喝彩声能惊飞竹林里的白鹭。这种“以脚丈量大地，以戏温暖人心”的传播方式，让采茶戏像山间清泉般浸润赣南的每寸土地。
在赣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00后学生们通过“数字采茶戏馆”学习传统身段；抖音上，#矮子步挑战赛话题吸引5万网友参与，年轻人在宿舍走廊模仿“青蛙跳”步法；非遗代表性传承人陈宾茂开设直播课，网友刷屏提问“单袖筒怎么甩出波浪形”？这些创新让古老技艺突破时空限制，在云端续写传奇。
漂洋过海的“文化茶香”
2019年伦敦中国戏曲节上，赣南采茶戏《试妻》让外国观众惊叹不已。他们看不懂中文字幕，却能通过演员的肢体语言理解夫妻间的幽默斗智。谢幕时，有位英国老先生模仿矮子步走上舞台，他说：“这比我们的踢踏舞更有土地的味道！”在纽约大学戏曲工作坊，留学生们跟着视频学习扇子花，把七十二式改编成现代舞段落。
跨文化传播也同样充满智慧。中日合拍的采茶戏动画《茶童与仙鹤》，将《茶童戏主》的故事与日本折纸艺术结合；中法合作的《牡丹亭外传》巧妙糅合采茶戏与歌剧元素。在文化交流中，采茶戏艺人带着茶种出国演出，每到一地便栽下赣南茶树——艺术与茶树共同在异域生根。
如今，在赣州的校园里，课间操融入了采茶戏身段训练；在伦敦的剧场中，单袖筒的舞动惊艳海外观众。赣南采茶戏这朵生长在红土地上的艺术之花，正以其独特的芬芳，向世界讲述着客家人坚韧而智慧的生命故事。它告诉我们：最动人的艺术，永远扎根于生活的沃土，跃动在人民的心间。无论形式如何变化，那缕源自茶山的清香将永远萦绕——因为真正活着的传统，永远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