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
小时候对于新年,我总是既期盼又忐忑。虽然贫寒的家境在喜庆的春节里让人窘迫,但妈妈总是竭尽所能备好年货,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两件大事——晒红薯片和做豆腐。
秋收冬藏,地里挖回来的红薯也风干了一段时间,渐渐变甜了。选一个起霜风的闲暇日子,便开始洗红薯。妈妈洗得极为仔细,红薯连皮儿都泛着白,洗完后摞在箩筐里,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从邻居家借来锉刀,晚上妈妈就在昏暗的灯光下忙活起来。我和妹妹围坐在箩筐边,帮妈妈递红薯。妈妈手势极快,只见一块块红薯片从锉刀座下飞快地抛出,划一个弧线落在箩筐里,淡淡的薯香轻轻漾在鼻尖。渐渐地,箩筐里的红薯片堆成了尖,我们也渐渐失了趣味,隐隐有了睡意。而妈妈依然弯着腰,挥着手,连绵的“嚓嚓”声牵引着我们入梦。
第二天,窗外还是浓浓的夜色,爸爸妈妈就已经在厨房里忙起来了。先把水烧开,然后把红薯片倒入锅里,待煮个七八成熟,快速用笤箩捞起,装入篮中,急步送到禾坪上晾晒。禾坪在村头东边小土坡上,农忙时晒谷子,平时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晾晒红薯片的时节,各家都已事先寻好向阳的一块,并清洗干净,只待一早晾上红薯片。在浓郁的红薯香中,我们醒了,急急忙忙起床,胡乱洗漱几下,就跟着爸爸往禾坪上赶。此时,已隐隐有了天光,路旁草丛沾着白霜,我们在凛冽的寒风中穿过田野,远处有几道忙碌的身影,是正在晾晒红薯片的人家。
爸爸先脱了鞋,走进晾晒处,把热气腾腾的红薯片倒出,教我们一片一片摆齐整。刚倒出来,烫得很,又怕拿坏,手忙脚乱。等薯片不烫了,这时,手指又冻得又僵又痛。爸爸怕我们冻得厉害,往往会带上一个火笼,让我们在等待下一锅的间隙暖暖手。
太阳升起时,晾晒工作已接近尾声了,这时,妈妈总会提着最后一锅薯片,来检查我们的晾晒成果。她极少批评我们,不过会把摆得不够齐整的薯片移好,把堆叠在一起的薯片分开摊平。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则逐块逐块地比着谁家晒得多、摆得齐整,谁家红薯片颜色极好看。说得兴高采烈,我们全然忘了手脚冻得疼痛,脸蛋被寒风吹得开裂,冬日的禾坪上一阵阵欢声笑语。
有太阳有风的天气,三五天就可以把红薯片晾干,收好。待春节前十几天,村里的婆婆婶婶们会找到一口大灶,架起大锅,洗净细沙,烧旺炉火,炒起红薯片来。待沙烧热,撒一把红薯片下去,握锹翻炒,不一会儿,灰扑扑的红薯片随着热气慢慢地变软,卷起来,很快又舒展开来,表皮冒出一个个小泡,颜色也变得红灿灿的,暖暖的空气中逐渐有了甜味。待第一锅起锅时,筛去细沙,大人一声招呼,我们就吃上了,不待将细沙拂净,也不待薯片凉透,咔嚓一声咬下去,酥、脆、香、甜,美妙极了。
随着红薯片的制作落下帷幕,安静了一年的豆腐坊热闹起来。村头樟树下,村民一头挑着木柴,一头挑着泡好的豆子,带上盆桶,来豆腐坊做豆腐。这样辛苦磨出来的豆腐,有的变成了豆腐干,有的用来油炸,有的做成了豆腐乳,不一而足,为春节待客做足了准备。
与师傅约好日子后,爸爸挑着泡好的黄豆和劈好的木柴,也前往豆腐坊。爸爸推磨,师傅放豆子,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白白的豆浆沿着磨台涓涓流下,略带腥味的豆气飘在小小豆腐坊的空间。在吱吱嘎嘎的推磨声中,爸爸与师傅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庄稼事。而我,则静静地蹲坐在灶膛旁,看熊熊火光把大锅里的水烧得咕噜作响,再时不时往里添上一两块木柴。待水烧开,豆浆也磨好了。师傅把磨出的浆缓缓倒在纱布上,过滤掉豆渣,再把豆浆倒入锅中,煮沸,捞去豆泡,几经沸腾,豆浆才算煮熟了。坊间内外飘起浓浓的豆香,我痴痴地候着,用盆装上几大勺滚烫的豆浆,捧着盆急急往家送。唤醒还在睡的小妹,倒出,撒上些许白糖,一同细细品着这香甜的豆浆。
喝完豆浆,再回豆腐坊,师傅已经点好了卤水,大锅里翻滚冒泡的豆浆已转盛到大桶里,只待它凝固。静置一段时间后,豆浆变为了豆腐脑,就可以出豆腐了。师傅将一板一板的豆腐层层叠放,最后压上一块大石板,豆腐水便会顺着豆腐板的边缘流下来,湿了一地。妈妈一边数着板数,一边盘算着:过年油炸豆腐一板,豆干两板,剩下的都用来做豆腐乳了。师傅则在一旁喜滋滋地说,今天这一锅豆子好,豆浆吃得少,豆腐就出得多。
如今,村头的豆腐坊、禾坪、大灶台等物事已不见踪影,只剩幢幢别墅矗立在村头,一派新颜。但那段最为纯粹的时光,依然存放于我心中最柔软的角落,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