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东林
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人物和地方因为某种特殊的联系而被人们铭记。汤显祖与大余，就是这样一组相互映衬、彼此成就的名字。
——题记
汤显祖与大余的情缘，是文化名人与地方的深厚联系。这种联系既成就了汤显祖这位伟大的戏剧家，也让大余焕发出独特的文化魅力。可以说，没有被贬流放徐闻，汤显祖不会到南安，也不会走过梅关驿道，就不会有戏剧巨作《牡丹亭》的问世。庆幸的是，汤显祖在官宦道路上失去的，最终在梅关驿道上得到弥补了。他失去的是头上的乌纱帽，却收获了精彩绝伦的戏剧，成为伟大的戏剧家。从此，一颗巨星照亮了中国和世界戏剧文化的星空。拂去岁月的尘埃，我们可以窥见，除了《牡丹亭》本身的经典，与这部经世作品相关的种种，竟然也颇具传奇色彩。
在中国古代文学的星空中，旷世奇才汤显祖无疑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在汤显祖多方面的成就中，以戏曲创作为最，他以情入梦，借梦抒怀，他的巅峰之作便是著名的《牡丹亭还魂记》。以此为代表的“临川四梦”，不但为国人喜爱，而且传播到英、日、德、俄等很多国家，无论东方与西方、古代与当下，均被视为世界戏剧艺术的珍品。
汤显祖，被誉为“中国戏圣”。剧作家田汉曾为“汤家玉茗堂碑”作诗：“杜丽如何朱丽叶，情深真已到梅根。何当丽句锁池馆，不让莎翁在故村。”提出汤显祖与莎士比亚旗鼓相当，杜丽娘与朱丽叶不相上下。2000年，汤显祖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之一，与同时期的莎士比亚、塞万提斯比肩而立。
花魂初见在南安
当我们提到《牡丹亭》，就必然会提及大余，这个见证了汤显祖创作灵感迸发的地方。400多年后，我们来到了他笔下的世界，这个坚贞纯美爱情的圣地，这块洋溢着激情的土地，一次次孕育“梦想成真”的动人传奇！让我们重温一段发生在当年南安府后花园《牡丹亭》里的“姹紫嫣红开遍”，400年青春之梦的哀婉凄美传奇。汤显祖与大余的故事，已经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部分，被永远地铭记在人们心中。
大余原称大庾，古称南安，为南安府治所在。南安府衙来过许多名人，发生过许多故事。大庾岭上的梅花，如何飘落也飘落不到前世了，而《牡丹亭》的花魂依然在。
汤显祖两次经过南安。
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汤显祖在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的任上，上了一篇《论辅臣科臣疏》，严词弹劾首辅申时行和科臣杨文举、胡汝宁，揭露他们窃盗威柄、贪赃枉法、苛掠饥民的罪行，疏文还对万历登基20年的政治作了抨击。疏文一出，明神宗大怒，一道圣旨就把汤显祖放逐到雷州半岛的徐闻县为典史。典史是知县下面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九品之下。贬谪文书下来后，汤显祖不得不离开南京。他溯长江走水路，历时良久，方从南京回到临川。由于天气酷热，一到家他就病了。汤显祖在家中一住数月，直至徐闻报到的时间临近，方收拾行囊，踏上了南行之路。
一场大病，让仕途受挫的汤显祖看淡了功名利禄。他把贬官看做生命苦旅，把流放作为一次文化游历，为他今后的创作增添了无穷的灵感。
当年九月初的一天，汤显祖从临川瑶湖上船，沿汝水上溯，从南城经南丰到广昌靠岸，然后转陆路至宁都。在宁都再次乘船，经于都、赣州、南康，到达章水的源头——大庾（今大余）。
恰恰是在这个时候，汤显祖遇到了当年一起赴京会试的好友谭一召。谭一召是大庾人，比汤晚两届中举，却早一届中进士，与汤有同赴秋闱、春试的经历，曾任职南京刑部郎中。他与汤显祖一样，“上疏得罪权臣，被贬”。同是天涯沦落人，多年的挚友相聚一起，谭一召十分敬重汤显祖的风骨。汤显祖与谭一召对各自的处境只字未谈，也没有把酒言欢，只是一同游览了南安十景中的古塔、古寺和南安府署后花园。
在游览后花园时，忽见墙角一棵梅树在砍伐声中轰然倒下。汤显祖好不纳闷：这又粗又大的梅树多么难得，为何要砍？受好奇心驱使，便上前探问。原来，府内有一位小姐曾在花园与心上人幽会，被她父亲发现后棒打鸳鸯。小姐为情所困，忧郁成疾，香消玉殒，葬于梅树之下。后来每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梅树的树叶就会簌簌作响，依稀还有女人“还我魂来”的凄惨叫声。新任太守为了免遭梦魇之苦，雇人将园中的梅树砍了。汤显祖听完这则离奇故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幻觉，还是虚构？或许，此行己给汤显祖的创作埋下了一个伏笔，只不过，他那时心怜自身而无暇顾及其他。
当时，正是枫叶飘红的秋季。42岁的汤显祖从南安府后花园为情所困忧郁而死的小姐，再想到自己的清贫自守与宦海浮沉，心潮难抑，一首《秋发庾岭》的五言律诗脱口而出：“枫叶沾秋影，凉蝉隐夕晖。梧云初掩霭，花露欲霏微。岭色随行棹，江光满客衣。徘徊今夜月，孤鹊正南飞。”他把自己受到的宠辱，还有内心的孤独与不平都藏在了短短诗行之中。
得意处惟在牡丹
真正触动汤显祖的创作热情，已是两年后的事了。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陷害汤显祖的首辅申时行“首鼠两端”引起“群臣激愤”而倒台，行政中枢几乎全部更换。蹉跎了大半生的汤显祖得到重新起用，调升浙江遂昌县知县。
当时，从南京到徐闻，从徐闻到浙江的遂昌，都要走赣江——章江航道，需翻越赣粤交界的大梅关，经过南安。汤显祖从徐闻县前往浙江遂昌的这一路，一扫南贬时的阴霾，以一种“青春作伴好还乡”的舒畅、愉悦的心情“北返重越大庾岭”，来到南安。在南安驿馆得知因章江“水涸待舟”，汤显祖就此在南安逗留了一个多月。汤显祖与挚友谭一召也再次相聚，且为有更多的时间以圆“还魂一梦”而感到兴奋。于是围绕“梅树还魂”的故事，汤显祖对南安的风土人情、民间故事传说作了一番采风。除当时流行的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记》外，南安地方流传的“宝积寺的传说”“梅花观的传说”“蕉龙精的传说”等“女魂恋人”的故事在汤显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从《牡丹亭》剧本中20多处提及的江右南安府、岭南才子、梅关、大庾岭等词句及“梅”在《牡丹亭》中的重要地位可见一斑。柳梦梅、梅岭、梅关、梅树、梅花观……“梅”是《牡丹亭》的“关键物证”，营造出一种戏剧性的命定色彩。
汤显祖在浙江遂昌县任知县5年，政绩斐然，却因压制豪强，触怒权贵而招致上司的非议和地方势力的反对。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听说朝廷将派税使来遂昌，汤显祖早就有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准备，便不待别人攻击，向吏部递了辞呈；他也不等批准，就主动卷起铺盖，“愤而弃官归里”，扬长而去，回到家乡。
49岁的汤显祖，在经历了16年的宦海生涯之后，回到老家临川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故乡兴建了玉茗堂，投入魂牵梦绕的《牡丹亭还魂记》创作中。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挣脱了官场桎梏，汤显祖的创作激情彻底迸发出来。
据说，汤显祖为了创作《牡丹亭》昼夜笔耕，情感也随着剧中人物起伏变化。清代戏曲理论家焦循在所著《剧说》中记录了汤显祖写《牡丹亭》时的一则轶事：
某日，家人给汤显祖送饭，推门一看，桌上墨纸凌乱，而汤显祖并不在书房中。家人找遍了玉茗堂的大厅小房，却不见他人影。正当大家都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后院柴房里隐隐传来了阵阵哭声。推门进去，只见汤显祖趴在柴堆上，脸埋在袖子里痛哭。众人惊问其故，汤显祖茫然说：“杜丽娘死了，待我如姐妹的小姐死了。”原来，汤显祖填词写到“赏春香还是旧罗裙”时，被剧中人物命运所感染，共情了丫鬟春香的角色，与春香一起追忆死去的杜丽娘。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汤显祖）。世总为情，因情生梦，因梦成戏。汤显祖正是这样用全部情感的投入，上承《西厢记》下启《红楼梦》，开创了唯美主义的艺术典范征服了无数观众，创造出了中国戏剧史上影响巨大深远的杰作。
万历二十六年秋，汤显祖的不朽剧作《牡丹亭》在玉茗堂问世。毫无疑问，《牡丹亭》是汤显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汤公自己曾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二十年来才一梦，牡丹相向后堂中。”这也是汤显祖自己对《牡丹亭》的感慨。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几经损毁的滕王阁完成了第5次修建，落成大典选在当年的重阳节。典礼本是一件平常事，但是由于其间的一台戏，让这次庆典在滕王阁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让这出戏瞬间传唱。这台戏就是《牡丹亭》。就这样，汤公在滕王阁迎来了他戏曲人生的一个巅峰。汤显祖当场作赋《滕王阁看王有信演〈牡丹亭〉》二首，其中第一首是这样写的：“韵若笙箫气若丝，牡丹魂梦去来时。河移客散江波起，不解销魂不遣知。”正是这次公演，让《牡丹亭》不再限于临川一隅，促其成为传唱天下的名作。
虽然话本小说《杜丽娘慕色还魂记》的故事与南雄有关，但《牡丹亭》的故事发生在南安。汤显祖为什么把故事从南雄移到南安，看似一字之差、一岭之隔，实则羚羊挂角之举。原本的杜丽娘还魂故事仅限于一地一处，极为单调狭窄，《牡丹亭》不仅把故事的主场景移到了岭北的南安，全剧涉及的地理空间也从南海之滨到北方边境，这种空间上的宏阔感，既创造了文化异质性的相遇，又在流离与等待的空间对比中激发出柳杜生死交缠的巨大张力。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因为“唯有牡丹真国色”，南安的光芒让所有其他都沦为了背景。
结语
琴鼓铮铮，余响散尽。历史风云，已渐渐远去，浑厚的岁月，正汇入时代的河床。当舞台的回声渐渐消散，书页间的沉思却愈发深刻。
400多年后的今天，回望历史、重温经典，感知大师作品的艺术魅力和当代价值及世界意义，解读其文化基因和美学密码，对我们传承中华文化、繁荣文学艺术，有很多深刻的启示和积极的借鉴作用。站在承前启后的历史关口，照古观今，继往开来，历史文化名人需要致敬与追怀，更需要传承与弘扬。在时代浪潮的奔涌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颗明珠愈发闪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