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同
回老家看望父母时,母亲告诉我村里的盲叔病故了。我既感到吃惊,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因为盲叔年龄虽然比父亲小,但今年也80岁了,耄耋之年,算是寿终正寝。
盲叔从出生开始就是盲人,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却很聪明,会拉二胡,会唱京剧,会讲很多历史故事,因此我打小就特别喜欢盲叔。
盲叔是个热心人。我小时候,大人白天要去生产队劳动,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小孩,没人看管。那时,农村没有幼儿园,村庄附近又到处是水塘,野生动物也多,家长们很是担心孩子的安全。盲叔就常常当起安全志愿者,大家很放心他,都把小孩送到盲叔的小院子来。
为了让我们乖乖地待在院子里,盲叔会说,“今天我是你们的司令,一切行动听指挥。”“首先给大家发一颗糖,听话不乱跑的,今天还会奖励一颗。”那时候,有糖吃,多开心啊。为了得到下一颗糖,我常常待到最后一个都不愿回家。
讲故事给我们听,这是盲叔的拿手好戏。我接触《西游记》《三国演义》,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盲叔怕我们中途会开溜,上午一开始,往往会讲些野生动物叼走小孩的故事。那时田里黄鼠狼特别多,很多人家的鸡都被叼走过。接着,他才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等故事。我们常问:“哇,我们头顶的天上有那么漂亮的天宫吗?”“盲叔,我们可以像孙悟空那样,来个七十二变吗?”“我们什么时候也能翻个跟斗,到十万八千里外?”就这样,一直到读小学前,我都是在盲叔的“幼儿园”度过的。
盲叔是个聪明的人。《圣经》上说,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这句话用来形容盲叔是再合适不过了。盲叔会演奏很多器乐,其中二胡拉得最好。那时的农村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更别说演奏高雅的弓弦乐器了。可我记得,盲叔每周会表演一次拉二胡,一般都是在周六的晚上。每到这一天,我们就早早地吃完晚饭,带上家里的板凳,围坐在他的身边。只见盲叔后背立直,端坐于凳子的三分之一处,琴筒放在其左腿根部靠紧小腹的位置,拉起他最擅长、最喜欢的二胡名曲《二泉映月》。乐曲琴声清绝凄切,仿佛流露的是盲叔自身饱尝人间辛酸的思绪和情感。此时,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只有那“恰似山中泉水正潺潺鸣咽”的美丽二胡声。
盲叔是个豁达的人。因为看不见,所以他常常遭受欺负,尤其是小孩子的“刁难”。我记得,那时老家是农历三、六、九逢圩,盲叔有时会去圩镇上的寡茶店(类似现在的茶馆)喝茶聊天。他只身一人,右手拿一根小木棍,像探地雷似地往前走。有些调皮的小孩,会故意将他的小木棍引导到低洼处,盲叔为此吃了不少亏,摔了不少跤。但每次盲叔都一笑了之,还表扬小孩是为了锻炼他的识别能力。当家长知道要抽打犯事的小孩时,盲叔总是和蔼可亲地说:“你家狗仔下次不会了,他是跟我开玩笑的,下次让他牵着我去逢圩。”家长于是有了台阶下,而下一次,犯事的小孩还真的会牵着盲叔去赶集。
小时候,我家养了很多水鸭和家鹅,它们都喜欢在水里游泳和觅食,可每到傍晚,让水鸭和家鹅上岸回家成了我的一件烦心事,经常是,要么水鸭和家鹅气哭了我,要么我把水鸭和家鹅的脚打拐了,但它们就是不上岸。危急关头,盲叔来了,他说:“大眼鼓(我小时候的别名),不要着急,让我帮你把它们请上来。”盲叔开心地呼唤:“尔滴滴、尔滴滴……”“额鹅鹅鹅、额鹅鹅鹅……”几番水鸭和家鹅语,鸭鹅就依次排队上岸,我转哭为笑,赶着它们顺利回家了。
盲叔过世了,静静地躺在家乡的公墓区内,虽然他没有嫡亲的子孙后代,但村里依旧有很多人去给他上坟。母亲说,当年的“犯事宝”们是最常去的。冬至将至,我也想回老家去“看看”盲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