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俊
很久未见到棉花吐絮,洁白的棉花覆盖田野的风光了。这次到外地旅游,在北方的植棉区终于又实地领略了“秋后凉风嗖嗖吹,棉花盖地应不寒”的景致。同时,也触发了少年时烙在心间的关于外公与棉花的记忆……
外公种了一辈子田,是侍弄庄稼的老把式。外公文化程度不高,只读过三年私塾,但他头脑活络爱钻研,在种田方面只要有不懂的,他或请教于人或翻书找答案,总要弄个明白。在赣南,基本不种棉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棉花是“配给制”紧缺物资,农民买棉花要配发“棉花票”才能买得到。为缓解棉花的紧缺状况,兴国县开始引进种植棉花,外公于是成为生产队种棉花的试验员。
外公从育种开始,小心翼翼地种起棉花。棉花移植到大田后,他带领的一个小团队便从早到晚待在棉花地里。好不容易啊,到了棉花开花的时节。一天清晨,太阳刚露出笑脸,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外公叫醒了。外公领着我到了棉花地里。此时,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花海”——但见,一大片的棉花都开了花,绿叶映衬粉红色的花朵,在初升的阳光映照下分外妖娆。“花花、花花,好看、好看!”我兴奋地欢呼起来,还随手摘下一朵。“叫你看花,谁叫你摘花?”“啪!”外公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小脸上。一刹那,我完全蒙了,“哇”地哭开了。“不哭,不哭。你摘了一朵花,会少一个棉桃,就要少一朵棉花。”外公边哄着我不要哭,边讲起了道理……
外公对我是很疼爱的,就像平时,好吃的要让我吃,那好看的自然也要让我看,谁想,我不懂事,看了花还动手摘花,所以挨了一巴掌。本来,外公对于花实在不感兴趣。记得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的小姨一次砍柴,从山上挑回满满的一担芦箕,当中有一大把的杜鹃花,火红火红的甚是好看,但外公看到花后就念叨:“多一把芦箕也可以多烧一灶火,那个花有什么好,能当饭吃,能当柴烧?尽是搞些没用的……”
到了深秋,正是棉花吐絮时候,外公又叫我去看棉花,由于挨过巴掌,我一溜烟跑开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外公就硬拉着我往棉花田里走:“马上摘棉花了,不来,今年就看不到了。”我不太情愿地到了棉花田里。此时,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千枝万枝白花开,宛如蓝天上的白云飘落在地,地白天蓝,非常美。我不禁欢呼跳跃起来,不过,我这次不敢再去摘“花”了。外公从一个裂开的棉桃上摘了一撮棉花,放到我手上:“多好的棉花,这个花啊,不仅好看,还能纺纱织布做衣服,做棉祆,做棉被。总之,这是好东西,是世界上最好的花!”外公极为动情,这也是他第一次赞美花。
外公种棉花第一年就获得了丰收,年底每一家都从生产队分到了几斤棉花,有的做了新棉祆,有的添置了新棉被。外公连续种了几年棉花,棉花年年丰收。后来,国家棉花供给情况改善,赣南就不种棉花了。
“种得好好的,咋就不让种了呢?”外公不理解,有点黯然神伤,犹如自己的心爱之物,忽然被人拿走了。有好几天,外公总是丢三落四、坐卧不安。后来,外公在自家的自留地中挤出一小块洼地来种棉花,尽管家中其他人都反对,但外公坚持要种。村里人也觉得外公的行为“怪怪的”——种了几年棉花,就成“花痴”了。无论人们有什么看法,外公就是不被其左右,还出钱把生产队已不再用的轧棉机买了下来。后来,棉花多了,自家用不了,外公就让邻居们来拿。冬天里总是有些人家要翻弹棉被,必须添些新棉花,这些棉花也就派上用场了。
外公在自留地种了几年棉花,后来身体差了,不能下地干活了,他便望着家里留下来的棉花唉声叹气……外婆猜透了外公的心思,吩咐买来了两个大花钵,外公于是又在花钵里种起棉花了。那一年,棉花吐絮的时候,外公生病了,当棉花收摘之时,外公走了。
外公走后不久,外婆叫我帮着整理外公留下的东西,于是我翻看了外公的一个记事本,里面有几句话:“我素来不喜欢花草。但是,自从种了棉花,却十分喜欢它了。棉花,花开二度。第一次开花,花红叶绿,不比其他鲜花逊色。第二次开花,棉桃绽放,朵朵洁白,如冬日里来雪花飘,很美的风景。洁白的棉花不仅好看,而且带给了人间温暖。当棉花的花絮全部绽放,棉花的枝叶也枯萎了,‘春蚕到死丝方尽’……”
外公终于告诉了我为什么爱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