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明
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风云宝石》出版后,由赣州问江湖电影院线有限公司选取其中关于罗汉岩的片段拍摄成院线电影《风云宝石|罗汉岩》,获得了国家电影局的公映许可证并首映。
作为艺术作品,《风云宝石》的故事诚然是虚构的,但历史背景却有据可依。小说出版后,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故纸堆里挖出意外收获》谈过有关内容,这里再作些补充。
按照目前的构想,《风云宝石》将制作成三部电影,按时间顺序和地域来说,“罗汉岩”(瑞金)是第一部,后面还有“寨九坳”(赣县)和“宝石山”(兴国)。“寨九坳”这一部分的故事纯属虚构,也就谈不上多少历史背景;“罗汉岩”和“宝石山”则分别有一定的真实历史。
(一)
《风云宝石|罗汉岩》讲的是南北朝时期南陈开国皇帝陈武帝陈霸先的故事。
陈霸先在今天瑞金市境内的罗汉岩留下传说,并非近些年才有的事。手头有一部清同治甲戌年《瑞金县志》,卷一《舆地志·山川》部分载:“瑞金,山县也……惟陈石、皇恩二山,则以陈武帝之所驻师,宋天圣之赐额存焉耳。”而在“陈石山”这一条则是这样说的:“《通志》云:‘陈武帝微时常居此。’”对于这个说法,接着还有专门一段:“按旧志谓,陈石山故老相传,陈武帝微时居此,故名。通志因之。帝,吴兴长城下若里人,去瑞金数千余里。微时居此之说,荒诞而不可信。不知武帝为开创之主,不特居下若里为微时,即为始兴太守以至为都督,皆可谓之微时……《通鉴考异》引《太清纪》云:‘迁仕追霸先于雩都县,连营相拒百余日’,则帝固常至雩都矣。瑞金固雩都地,是帝即在瑞金百日也。故曰:‘微时常居此云’。(本《州志》)”
可见,关于陈霸先在罗汉岩之事,在古人当中,有一种观点认为陈霸先老家吴兴离瑞金太远,不可能来过这里;而另一种观点则根据陈霸先的事迹,认为他在瑞金活动是有依据的。
陈霸先在赣州境内当然是打过仗的。二十四史中的《陈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明确记载:“大宝元年正月,高祖发自始兴,次大庾岭……高州刺史李迁仕据大皋,遣主帅杜平虏率千人入灨石、鱼梁,高祖命周文育将兵击走之,迁仕奔宁都……时宁都人刘蔼等资迁仕舟舰兵仗,将袭南康……二年三月,僧明等攻拔其城,生擒迁仕送南康,高祖斩之。”同为二十四史之一的《南史》卷九《陈本纪上第九》亦有相关记载,只不过比《陈书》要简略些。大量的史料表明,陈霸先与李迁仕之间的斗争,就发生在赣南一带。当时的瑞金尚未建县,属雩都县(今于都县),赣南则为南康郡。如此,陈霸先到过罗汉岩之说,如何谈得上“荒诞”?
这部《瑞金县志》卷十三《艺文志》还收有清代邑人谢溥的一首诗《陈石山怀古》,其中写道:“梁陈鼎革龙蛇斗,鱼梁败没梅川定,扼吭拊背蹑其踪,连营百日此屯守。”说的便是陈霸先与李迁仕之间的战事。卷十四《艺文志》(新增文)则有邑人刘忠爱《游陈石山记》:“……石势嶙峋,壁立如削,即旧志所谓试剑石,相传陈武帝试剑于此。”同一卷还分别有邑人廖其洋的诗《陈石山观陈武帝驻军处有感而作》:“梁陈鼎革军严戒,锋刃交绥分胜败。”钟盛权的诗《陈石山怀古》:“相传武帝驻旌旗,孤虚维侯参谋略……迎得江东一目王,扫除侯景诛元恶。”这些作品,也可从侧面反映陈霸先在罗汉岩的影响。
正是基于这些文献,我认为,今日罗汉岩要进一步提升景区知名度,完全可以借助陈武帝这位历史上的“大人物”,讲好自己的故事。于是,我以陈霸先为“道具”,用文学的方式给罗汉岩上演了一段“武帝奇缘”。
要说起来,罗汉岩的故事插入《风云宝石》这部小说中,纯属偶然。按我开笔时的设想,当然是没有这个考虑的。但作品写了前几章之后,适逢地方换届,我意外地交流到瑞金工作。当时的瑞金市委主要领导知道我此前给赣县写过一部“文旅小说”,多次要我给瑞金也写一个。我写作纯属业余(既是完全业余的水平,也是完全利用业余时间),基层工作千头万绪,新写一部长篇小说在近年内是不现实的,于是,只好对正在进行中的这一部调整剧情,将“退居二线”的上一部主角陈子敬等人的隐居地从云峰山狮子寨(今属全南县)转移到铜钵山祥瑞谷(今属瑞金市),由此引出一段关于陈武帝的插叙。
罗汉岩是瑞金的老牌景区,有山有水,尤其是相对而落的两条飞瀑,被誉为“天造奇观”。其风景之佳,在赣南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只不过近些年在周边各地纷纷加大旅游资源开发力度的情况下,聚焦度或许有所下降。铜钵山堪称瑞金“第一名山”,很多瑞金人甚至以为它是瑞金第一高峰。其实从海拔角度来说,它离“瑞金第一高峰”还大有差距,但它的知名度,确实是名列瑞金群山之首的。若论旅游开发价值,我认为,铜钵山或将成为瑞金绿色生态方面新的旅游胜地。近几年,它所在的九堡镇主动作为,改善了交通条件,挖掘了历史文化元素,驱车前往铜钵山已经日益方便,慕名而来的游客也络绎不绝。历代吟咏铜钵山的作品不少(包括明代状元罗洪先也在这里留下过诗作),当地还可以将这些作品收集整理,设置于上山的各个节点,打造一条“诗词铜钵路”,让游客饱览自然风光之际,顺便接受一下文学的熏陶。
瑞金因其既有的知名度,发展文旅产业具有独特优势。做旅游不能满足于现状,止步不前,而应与时俱进,不断考虑游客的新需求。罗汉岩和铜钵山这两个地方,完全具备条件打造成瑞金乃至更大区域的重点景区,为瑞金吸引并留下更多的来自四方的游客。所以,在拍摄《风云宝石》第一部电影时,我向制片方提了个要求:务必全部在瑞金取景拍摄,不折不扣地展示瑞金风光。这次以罗汉岩为主打,拍摄另一部同名小说改编的《祥瑞宝莲》院线电影则以铜钵山为主推景区。影视宣传具有直观且传播面广的优势,而为一个景区量身定制一部电影,这样的事,起码在本地并不多见,从长远来看,性价比应当是可观的。
(二)
“宝石山”这一部分是《风云宝石》的主体内容,安排的历史人物有两个,一是赣南本土平民刘六十,一是“空降”下来的官员董士选。
关于刘六十,史上记载不多。《元史》卷十九《本纪第十九·成宗二》载:“(元贞二年)冬十月……赣州贼刘六十攻掠吉州,江西行省左丞董士选讨平之。”这是本纪的记载,只此一句。更详细的记载在列传当中。卷一百五十六《列传第四十三·董文炳(士元士选)》关于董士选这一节,有这么一段:“赣州盗刘六十伪立名号,聚众至万余。朝廷遣兵讨之,主将观望退缩不肯战,守吏又因以扰良民,贼势益盛。士选请自往,众欣然托之。即日就道,不求益兵,但率掾史李霆镇、元明善二人,持文书以去,众莫测其所为。至赣境,捕官吏害民者治之,民相告语曰:‘不知有官法如此。’进至兴国县,去贼巢不百里,命择将校分兵守地待命。察知激乱之人,悉置于法,复诛奸民之为囊橐者。于是民争出请自效,不数日遂擒贼魁,散余众归农。”
正是根据这一段内容,我虚构出了刘六十与董士选的对决。在小说中,我把刘六十写成一个前期艰苦创业、稍有成就即迅速变质的绿林头领。有一名私企老板读了之后对我说,感到自己以前的创业经历和刘六十太像了,教训深刻。可见小说中的刘六十,在现实生活中不乏其人。而对于董士选,我把他塑造成清官能吏形象,这并非胡编乱造,而是有史实依据的。《元史》在董士选的列传中,提到忽必烈曾经称呼董士选的父亲董文炳为“董大哥”,所以,忽必烈的孙子元成宗称呼董士选为“二哥”。由此可见董家的地位之高。列传还说:“士选平生以忠义自许,尤号廉介,自门生部曲,无敢持一毫献者。治家甚严,而孝弟尤笃。时言世家有礼法者,必归之董氏。其礼敬贤士尤至……世称求贤荐士,亦必以董氏为首……每一之官,必卖先业田庐为行赀,故老而益贫,子孙不异布衣之士,仕者往往称廉吏云。”一个出身显赫、条件优越的官宦世家,门生部下没哪个敢向他送一丁点礼品礼金;每次外出做官,首先变卖田产筹路费,以致官越当越大家里反而越来越穷;讲礼法、重人才等方面都是当时榜样,家教还这么严,子孙走出去和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面对这样的董士选,刘六十怎么可能是对手?了解这些历史背景之后,对小说所写的这个结果就不会感到意外了。
史籍中的许多细节,是很有价值的,可以帮我们更加真切地认识历史上的那些人。当我从史料中了解到董士选的为人之后,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对百姓来说,这样的官员是值得尊重的。而这么一位名臣来到赣州,也可以说是历史给这个地方留下了一笔财富,就看你会不会挖掘出来使用。于是,作品表面上写的是刘六十起义,其实更多的笔墨却落到了刘六十他们的对手董士选身上。
刘六十起义的据点到底在哪,显然难以考证。这不是问题,因为我写的是小说,而不是文史论文。也正是因为无法考证,给了我们更大的想象空间。为什么小说要把他的大本营安排在宝石山?原因很简单,我觉得,兴国县的宝石山这一片丹霞地域,开发旅游的价值太大了。它范围很大,方圆几十平方公里;形态丰富,诸多山峦造型奇特。可惜当地尚未把它用起来,目前还是一片野山,游览还得在当地请向导带路。如果给它安排一些有影响的故事,它的开发利用或许可以提速。所以,去过几次宝石山之后,我便想着把赣南历史上这个曾经有一定影响的事件安排到这里来。反正,刘六十占山为王,总得有个地盘,而且是在兴国这一带。既然真实的地方不可考,那么借用一下宝石山又何妨。何况,去过宝石山就知道,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地方,确实适合用来聚义。
文学作品是为现实服务的。我写这类作品,出发点很明确,就是服务于地方文旅事业。所以,地点,追求“实名制”;人物,虚实结合,合理设置(比如,刘六十阵营的蔡五九,就是实有其人。他是宁都人,未来的起义军头领,在历史上影响比刘六十还大,但在事实上,他未必与刘六十有过交集;董士选带来的三名随从当中,李霆镇、元明善实有其人,武功高手石清泉则是出于剧情需要而创造的);事件,讲求依据,在这个基础上大胆虚构,充分体现故事性,在符合逻辑的前提下,展开想象的翅膀。相比于没有历史背景的“架空”类作品,我个人认为,有历史背景的作品,至少能够提供更大的信息量,让人读了之后有更多的收获。
也有作家认为写小说不应该考虑这些“实用主义”的东西,以免削弱文学性。或者认为,文学作品的地名、人名不宜实写。我却觉得,文学何必把自己弄得太清高,以致曲高和寡。其实,文学本来就是人学,让更多的人参与,让它更热闹一点,不是可以更好地实现文学的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