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渺新
小学时,我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班主任说,我要是保持这样的成绩,肯定能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班主任对我寄予厚望,一直以考取县城重点中学作为目标来激励我。
遗憾的是,我在“小升初”考试中没有把握好时间,来不及将写在草稿上的作文抄到卷子上,结果把语文考砸了。虽然我的数学考了满分,但未能让自己如愿以偿,班主任也大失所望。这样一来,我只能上乡村中学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因为我遇到了陈校长。就在我上初中的那一年,陈校长由县城那所重点中学调到我们这所乡村中学任校长,他把我们一直带到初三毕业,然后又回到了之前的学校,幸好我考试失误,否则就与陈校长擦肩而过了。
初一和初二,我是走读的,每天翻山越岭,得走五六里路去上学。其实,说走是有点不恰当,确切地说,是跑,几乎每天都跑着去上学。路是山路,崎岖不平;山是高山,陡峭峻拔。我家在山这边,学校在山那边。那时,我生怕自己的课本会丢失,从不将书留在课桌抽屉过夜,每天带回家,因而上学时就得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起跑。我在灶房匆匆扒下最后一口饭,抓起书包一路奔跑,每天如此。
我奋力往前跑,是怕迟到。可是,尽管我咬紧牙关、马不停蹄,迟到的事,还是会不时发生。当然,我迟到,并不是因为我睡懒觉。那时,我每天早晨起来,在上学之前,都要帮父母干一些农活,比如砍柴、割草、放牛。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父母起早摸黑地干活,很辛苦,我理应帮他们。劳动中,我没有钟表,只能看日头判断早晚,这很难把握时间,有时回家迟了,就耽误了上学。于是,我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一口,抓起书包,拔腿就跑。尽管相比别的孩子,我过得更辛苦,甚至因干活而迟到,但我从未怪怨父母。
每次,当我跑到校园背后那片茂密的竹林,听到教室里传来老师的讲课声或同学的朗读声,我就双腿发软,几乎没有力气站着。我知道,自己又迟到了。我知道,自己又将不得不面对老师和同学的目光。我知道,自己又将因羞耻而脸红。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当知道自己迟到了,我曾不止一次在那片幽暗的竹林里停步不前,心里很犹豫:“我是不是等老师上完这节课,再去教室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最终战胜胆怯,从未逃过一次课。其实,每次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跑到教室门口,举起手轻声喊一句“报告”时,老师询问我的语气是温和的,流露出宽容与关爱,同学们看我的目光是亲切的,流露出同情与鼓舞。只因自己过于敏感,自尊心太强,我才羞愧难当到抬不起头。
因为迟到,我受过的最严重的一次惩罚,就是罚站。那堂课是数学课,而我们的数学课由陈校长亲自担任教学。说起数学,那可是我的拿手科目。我的数学成绩一直非常好,可谓是陈校长的“得意门生”。因此,陈校长一直很喜欢我,也很关心我,在课余时间,经常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给予我很多额外辅导。可是,那天我迟到,陈校长并未网开一面,仍然惩罚了我。可能是他觉得我屡教不改,非惩罚我一次不可。
那天我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下大雨,山路泥泞,湿滑难行,我甚至摔了一跤,好在没有受伤。我以为陈校长会像往常一样,停止讲课,温和地询问我几句,然后点点头,示意我进去,但这次陈校长没这样做,他指一指教室前面,对我说:“你在那里站一下。”我流下了眼泪,当着陈校长和全班同学的面。当时,我背上背着一顶大斗笠,斗笠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滴,我的两只裤腿卷得老高,上面溅满了泥浆。
陈校长继续上课,像往日一样,他的课上得生动、精彩。他的情绪也好像丝毫未受影响,上课依然面带微笑。陈校长的心肠也好像没有被我的泪水软化,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来,他才走到我面前,摸一摸我的头,轻声说:“下次不能迟到了。”陈校长并未立即离开教室,而是站在那里,目送我走向我的座位,目光温和。我走到座位边,拿下硕大的斗笠,把它挂在课桌边缘。这时,陈校长看见了我屁股上的泥斑,赶忙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摔跤了,有没有受伤,殷殷关切,感人至深。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似乎转眼间,我的初中时代悄然远去。回首那段时光,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模模糊糊,但上面这件事我却记得清清楚楚,镌刻脑海,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