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坪
大哥走得很突然，以至现在想来，还感觉他并没有走。他仍然在老家街上和三五“狐朋狗友”打着扑克牌；或者正骑着那辆白色的电动车，满面春风地去哪里潇洒；又或者正戴着草帽挥着镰刀，在老屋后面的菜地里割着鱼草……
一
我小时候，常会听母亲讲起家人们在龙南的故事，其中关于大哥的最多。
那时，大哥还是小小少年。有一次，他在外面放牛，突然天降暴雨，那头牛发疯似地四处狂奔，大哥慌忙撒开腿拼命追赶，然而他哪里是牛的敌手？情急之下，看见前面有几个大人，便扯开嗓子大声呼喊：“大伯、大爷，求求你们帮我拉住那头牛……”后来，其中有一个大人遇到母亲，颇为感慨地说：“你家儿子可真勇敢哪！”
另一次，母亲带大哥进山砍竹子，他们把所带的中午饭寄放在山脚一农户家。到了山上，母亲负责砍竹子，大哥则把砍好的竹子拉到一堆。后来，大哥捆好一把竹子就先走了。等母亲来到农户家时，发现装中午饭的茶缸空空如也，回到家里就责问大哥怎么回事？大哥委屈地回答：“妈，我也是饿着肚子回来的呀。”后来得知，他们那天所带的中午饭，其实是被一个疯婆子吃掉了。
母亲说，大哥小时候特别捣蛋，把橱柜上装饰的铜钱都撬去卖钱了。不过大哥也十分懂事，母亲生下三哥那会儿，因没钱买营养品补身子，大哥每天放完学就去河里捞鱼。有一次捞的鱼比较少，吃饭时，大哥就对眼馋馋的大姐和二哥说，鱼要留给妈妈吃，这样才有奶喂弟弟。母亲听了眼圈一红，泪流满面地说：“孩子们，大家一起吃吧！”
二
我自己小时候对大哥的记忆，都发生在南康老家。
大哥成为小伙子给人照相那会儿，我应该有七八岁了。他出去帮别人拍照时，都会带着我去玩，同时也帮我拍一些照，为我留下了不少有趣的童年影像。回到家里，大哥关上房门，放下窗帘，就把卧室变成了暗房。我在里面看他冲洗胶卷、印制相片，还有烘相裁相、分装相片，等等。此外，他还订阅了《大众摄影》杂志，上面花花绿绿的图片深深吸引我……
那时的乡下娱乐活动较少，看电影成了人们最好的消遣方式。而放电影要么在村里的祠堂，要么在公社的大礼堂，不管在哪里放，大哥都会带上我。《少林寺》《南拳王》《方世玉》等等，成了我童年里最好的精神食粮，我还曾幻想过长大后也要做一个武打明星……现在想来，我之所以喜欢拍相片、写文字，并且还以此为职业，应该就是那时受到的影响吧。
后来，或许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大哥不再照相，转而改行做起了小生意。比如贩水果到龙南卖，还贩米啊、鸡啊、木头啊……赚到了第一桶金之后，他在我们乡里的街上做起了第一栋红砖楼房，成为那个年代老家的“知名”人物。
再后来，由于大哥遭遇货款被骗、官司缠身等，意志开始消沉，逐渐迷恋上了打扑克牌，事业开始走下坡路。幸好朋友帮忙，在南康到北八乡（现合并为六乡）的城乡客运班线谋了一份差事，后调至南康汽车东站工作到退休。
三
其实，大哥所在的单位想留他下来继续工作，但那时父母已八九十岁了，且身体大不如以前，所以他便一心回到乡下，开始照看年迈体弱的双亲。
说来惭愧，我离开老家走出社会后，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其他的哥嫂也或长年在外或奔波忙碌。父母最后的岁月，多是大哥的陪伴为主。每逢周末回到乡下老家，我总会听到村里人说，经常看见大哥用轮椅推着父亲、母亲在村里村外走动，“你家大哥啊，对父母蛮有孝心！”
母亲患有尿毒症，做了两年透析之后，86岁时因一次意外摔跤头部出血，导致其他并发症而永远走了。两年后，96岁的父亲也因染上感冒，身体健康状况极速下降而离世。他们的后事，都是大哥忙前忙后一手操办，我和其他家人只需协助，当时我心里就有一种感触：有大哥真好！
本来，大哥想把父母的墓地做好绿化，沿路铺上台阶，以完成作为儿女的心愿。往后的日子，他就可以安心地过好自己，到处走走看看了，谁知却出现了意外……
2022年1月9日下午，我驱车回到老家，正好在街上遇见大哥，听他说和四哥要去水库里网鱼，便带孩子走去观看，并用手机拍视频玩。
其间，我问大哥前几天怎么摔了一跤，他说是头晕所致，现在也感到有点累，明天会请别人来帮忙网鱼。
后来，网够一户村民乔迁要用的鱼，大哥还想再网一次。于是四哥在前他在后，两人又拉着网沿水库东侧的堤坝往北走去……不久，传来四哥的惊叫声：“怎么回事？”
我扭头看去，只见大哥整个身体扑倒在水里，我连鞋也没脱就跳下堤坝，涉水过去与四哥抬起他，附近的四侄儿闻讯赶来，也连忙跳下堤坝，三人一起把大哥抬上岸，立即送往坪市乡卫生院急救，但经抢救还是无力回天……
由于事发太突然、太意外，大哥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见着嫂子，也没有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女，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几年，父母的相继离世，已经让我们这个大家庭笼罩在阴影之中，没想到大哥又意外离开。作为兄弟、亲人，我和其他家人都感到特别心痛、特别遗憾，如果大哥不要再网一次鱼，如果我能帮大哥去网鱼……然而，现实没有如果，我只能道一声：大哥，愿您在那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