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①为1988年杨乃彭在现代戏《华子良》里扮演地下党组织负责人齐晓轩。
图②为杨乃彭在《定军山》中扮演黄忠的剧照。
图③为杨乃彭在《二进宫》里扮演杨波的剧照。
图④为杨乃彭不光戏唱得好,还擅长拉京胡。
图⑤为杨乃彭在《四郎探母》中扮演杨延辉的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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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春节过后,天津市戏曲学校(今天津市艺术职业学院的前身)获批在原有河北梆子、评戏两个专业教学班的基础上,增设京剧专业教学班,并于此后一个月内从全市数百所小学校的数千名考生中,经过初试、复试,录取了40多名学生,组建成天津戏校京剧专业第一班。时光荏苒,转瞬间60多年过去,当年那批年龄只有10岁出头的艺苑新苗,经过在校时系统的专业教学和毕业后的演出实践,如今大都成为天津市乃至全国京剧舞台的中流砥柱,为京剧艺术的繁荣与发展写下了光辉的篇章。京剧名家杨乃彭,就是这届学生中的佼佼者。
师父领进门 成就多才多艺
杨乃彭(1945年9月—2025年9月26日),出生于京剧名票友人家,受家庭环境的熏陶,从小就对京剧艺术情有独钟。他5岁开始学戏,6岁登台演唱《武家坡》,进入小学读书后也没有放弃唱戏的念头。1958年杨乃彭顺利考进天津市戏曲学校,正是得益于其深厚的家学底子。在戏校,杨乃彭起初随张荣善老师学演老生,由于接受能力强,领悟快,只半年的功夫他就学会《空城计》《贺后骂殿》《捉放曹》《四进士》《清风亭》等剧目,登台实习演出获得方方面面的好评。于是,校领导决定把杨乃彭交给大名鼎鼎的杨宝忠先生,对他进行重点培养。从此,杨乃彭更加如鱼得水,自身的潜能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在艺术的海洋里尽情地吸纳、消化,很快在同学中成为尖子生。
杨乃彭每回忆起早年在天津市戏曲学校的学生时代,总会提到最令他感念的,是自己遇到了艺术修养全面、对学生循循善诱的杨宝忠老师。杨宝忠不单是一代胡琴圣手,同时也是课徒教戏的名师;他早先唱老生,是余叔岩的弟子。杨乃彭说,杨老师教戏,对学生采取启发式。每教一出戏,同时举出几种不同流派的唱法,并对各家之长一一点评,引导学生在比较中根据自身条件对照选学。杨乃彭就是在比较中爱上了杨派老生。那时节,他跟杨宝忠所学剧目有《失·空·斩》《击鼓骂曹》《洪羊洞》《文昭关》《碰碑》《定军山》《战太平》等,其中多数为余派,少数为杨派。因为知道杨乃彭热衷杨派老生,杨宝忠在教学中尽量往杨派上靠,所以杨乃彭对杨派的堂奥也得窥最多。教学时,杨宝忠亲自操琴,边教唱腔边吊嗓,每唱到深沉细腻处,总要反反复复地强调要领,一句句地教,然后再用胡琴领着唱。杨乃彭深厚的演唱功力,就是那时候打下的基础。那时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到学校后身的旷野去喊嗓,一年四季几乎从未间断过,即便赶上刮风下雪,也照常坚持。
性格内向的杨乃彭,在戏校求学时还喜欢文武场伴奏。他常去音乐班看杭子和、周子厚两位老师的打击乐教学,缘此,他学会不少的锣鼓经。他还置备了一把京胡,利用课余时间在宿舍里练习演奏,宿舍里的同学嫌吵,他就说声对不起,然后一个人躲到教室里去拉。幸运的是,他几乎天天能在课堂上目睹杨宝忠老师拉琴,还经常有机会在一旁观摩杨老师给音乐班的学生李志祥、魏国勇等上京胡课。杨老师操琴时的弓法、指法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对老师伴奏时托腔保调的奥妙之处也深有体会,得空的时候,他就凭着记忆模仿。时日渐久,杨乃彭拉京胡也入了门道。杨宝忠对此十分喜欢,在教戏的时候偶尔也教杨乃彭拉胡琴,杨宝忠老师在教出一位优秀演员的同时,捎带着教出一位好琴师。如果杨乃彭当初不唱戏的话,京剧舞台上或许会多出一位像模像样的胡琴名家。
修行在个人 坚持兼收并蓄
1965年,杨乃彭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他在天津市戏曲学校的学业,分配到天津市京剧团(今天津京剧院的前身),从此成为国家重点剧团的正式演员。但在随后“文革”特殊的形势下,杨乃彭虽然身怀超群技艺,也难得用武之地。他那宝贵艺术人生中的十余年就这样听任蹉跎。直到打倒“四人帮”、进入新的历史时期,杨乃彭多年苦修苦练积累的艺术才华,才随着古装戏被解禁获得了施展的机会。1978年,他主演《空城计》,参加天津市青少年演员基本功汇报演出,喜获演员一等奖。1980年,他与邓沐玮合作主演新编历史剧《怀鹞记》,参加天津市推陈出新剧目汇演,再夺演员一等奖桂冠。自此开始,杨乃彭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社会声望也一天天扩大。
天津市京剧团自建团初始,即以名家荟萃、实力雄厚享名全国。正因为如此,“文革”中其遭受的挫折也格外惨重——剧团原有的主演,有的被迫脱离了舞台,有的成了老弱病残,因此,演出队伍迫切需要调整充实。鉴于京剧人才的老龄化,杨乃彭这代后起之秀自然成为天津市京剧团重振昔日雄风的中坚力量。传统戏刚开禁那几年,人民群众看传统戏的愿望强烈,剧团的演出任务相当繁重。身为新一代主演的杨乃彭,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从前学过的一些戏,由于多年荒废,需要合成、排练;还有些剧目,早年在戏校没有来得及学,眼下必须重新学习。这时的杨乃彭才感到肩负的担子有多么的沉重;也只有这时,他才对“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古训多了几分切身体验。好在杨乃彭虚怀若谷,在艺术门槛上从来没有门户之见。为了支撑演出市场的火爆局面,也为了自身的事业发展,他挤时间补课、“充电”。他登门向周啸天、哈宝山等前辈名家学习《打登州》《定军山》;他通过听录音、看录像、到剧场观摩演出等多种方式,向李鸣盛、汪正华、关正明、程正泰、梁庆云、马长礼等诸多名家学习。经过观察和揣摩,他不拘一格地广征博采,将他人之所长吸收过来为己所用。正是这些行之有效的措施,开阔了杨乃彭的艺术视野,丰富了他的创作思路,使其个人演技向更高的境界迅速迈进。
那一时期,大多数中青年演员在当初学戏时,正赶上传统戏被禁演,造成他们对传统剧目所会不多,传统戏里的特殊演技也见识有限。这是造成一段时期京剧舞台上剧目贫乏的原因之一。杨乃彭为了扭转这种局面,积极开拓自己的戏路。首先他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从早年学过、而今不见有人演出的剧目里挑选基础好的重新加工。单说他恢复演出的《战太平》吧,这是一出难度很大的靠把老生戏,不光现在很少有人“动”这个剧目,当年杨宝森先生成名后也把它处理成了一出冷戏。这出戏,杨乃彭在戏校时跟杨宝忠老师学过,后来还得到哈宝山、程正泰老师的指点,却始终没有机会演出,前些年他想起了这个剧目,担心若再没有人演,有失传的危险。尽管恢复这出戏对演员来说是个考验,但他认为不唱这出戏终归是个遗憾。他下决心攻下这个难关,能否排成,也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一次检验。杨乃彭邀请前辈京剧名家赵万鹏先生帮他加工这出戏,自己每天从体院北赶往赵先生居住的小海地,一老一少,一招一式、一字一腔地互相切磋,常常排练到深更半夜甚至凌晨一两点钟,一连两个多月,杨乃彭终于把这出戏搬上了舞台。这在京剧圈里和戏迷中间引起不小的震动。杨乃彭扮演的花云,在台上依次穿蟒、箭衣、大靠,头戴甩发、面牌,手持马鞭、枪、双刀等,服装、道具和兵器变换繁复;一句“头戴着紫金盔齐眉盖顶”二黄导板,行腔后翻高八度,那声音响遏行云;“游街”一场的西皮导板转原板、散板、快板唱段,激昂慷慨,气势磅礴,把个大将花云的英雄气概塑造得生动逼真。开打时,花云的单腿转灯、虎跳、翻身、枪花、双刀花等一系列技巧,无不娴熟灵巧。观众从他高水平的演出中获得了精神的愉悦,戏迷们交口称赞:“台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杨乃彭。”当时正在天津的京剧名家关正明,特地到剧场看杨乃彭演这出戏,他高兴地说:“现在能演这出戏的没几个人,乃彭是他们这个岁数里最棒的。”那时厉慧良先生还在世,他看了演出也异常兴奋,不等戏演完,就赶到后台祝贺杨乃彭演出成功。
伴随着舞台实践,杨乃彭的艺术修养不断丰富而日益精进。他的嗓音天赋本来就得天独厚,又由于他长期的刻苦磨炼,演唱起来越发游刃有余。他的唱,音域宽,音色美,刚柔相济,发声、吐字、用气、行腔饱含技巧,讲究科学性,所以声腔浑厚达远,圆润动听。念白抑扬顿挫,音准字实,所有这一切,都彰显他演唱的功力。他擅演的剧目很多,诸如《失·空·斩》《击鼓骂曹》《大·探·二》《将相和》《四郎探母》《杨家将》《文昭关》《红鬃烈马》《战太平》《法门寺》等,都是戏迷们耳熟能详的代表作。他还尝试演出了不少新编古装戏和现代戏,如新编古装戏《怀鹞记》《血砚记》,根据传统戏《乌盆记》大拆大改的《乌盆梦》,现代戏《探母吟》《华子良》等,这些戏参加过全国京剧新剧目汇演、天津戏剧节、天津新剧目汇演等评奖演出,分别获得了原文化部、天津市人民政府和原天津市文化局的奖励。
总结杨乃彭这些年来的艺术探索与实践,最为可贵的经验是他继承了杨宝忠先生喜新求变的革新精神。杨乃彭在实践的过程中,既尊重传统又不墨守成规,既兼收并蓄又不违背艺术的创作规律。在继承流派方面,他专心致志于学杨(宝森)、余(叔岩),但不排斥其他流派,也不一味地死摹硬仿,而是依据个人的嗓音条件择善而从。从他这些年舞台实践的成果,也不难看出他一步一个台阶的思路与轨迹,他在舞台上所塑造的秦琼、杨继业、祢衡、伍子胥等性格鲜明、形象迥异的人物,既通大路,又有别于他人,为个人表演风格的初步形成,作了实在的诠释。
功成名就 践行承前启后
杨乃彭是1993年中央电视台举办的“全国京剧演员梅兰芳金奖大赛”的金奖获得者,也是“中国戏剧梅花奖”(第8届)的得主,为天津京剧院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国家一级演员,担任天津戏剧家协会理事等多个社会职务。他经常被邀请到各地演出,或者献艺于中央电视台荧屏,先后三次赴中国台湾作交流演出。杨乃彭献身京剧事业几十年,取得了骄人的业绩,应当说这是他奋力拼搏的必然结果。而功成名就的他,并不因此自满自足,因为他懂得艺无止境的道理。他明白京剧艺术传宗接代需要承前启后的有心人,决心把历代京剧艺术家呕心沥血积累起来的丰富宝藏一代一代地传下去。他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以不可推卸的责任感身体力行。
有不少仰慕杨乃彭艺术的各地青年演员专程到天津投师问艺。杨乃彭总是对那些如饥似渴的后学者给予毫不保留的指教,他的哲嗣杨少彭由于近水楼台的缘故,得其堂奥最多,学艺成绩也最为显著。现为北京京剧院国家一级演员的杨少彭,是1988年考进天津市艺术学校京剧班的,在校期间,先跟郭文俊老师学演武生,五年级的时候才改学老生。杨乃彭应学校领导之邀,为少彭单独施教。杨少彭后来所演《击鼓骂曹》《失·空·斩》《洪羊洞》《战太平》《四郎探母》等剧目,完全得之于乃父亲传。杨乃彭课徒要求极严,尤其对自己的儿子更是无所顾忌,提出要求,差一点儿也不行。有一次,他为少彭加工《失·空·斩》,先讲剧情,分析人物,又反复示范动作。他像当年杨宝忠先生教学那样,亲自操琴教唱,要求少彭唱出深邃的意境,不能凭着自己的一点本钱(嗓音)扯着嗓子傻唱,更不能为获得观众喝彩在台上“洒狗血”,可少彭怎么模仿也不能令杨乃彭满意。杨乃彭恨铁不成钢,说了他几句,少彭委屈得掉下泪来,这可惹恼了杨乃彭。适值严冬三九天,屋子外边寒风呼啸,杨乃彭硬把儿子轰到门外,让他冷静反省,直到少彭认了错,杨乃彭怒气才消。少彭的演艺水平就是在乃父严厉督学下突飞猛进的。现在回想起来,杨少彭对父亲有说不尽的感激。
后来,京剧行家们一听少彭的演唱,就能“测”出他家学渊源的深度,无不佩服杨乃彭教学有方。著名京剧老旦演员李鸣岩听了少彭演唱的《空·城·计》后感叹地说:“看来,他爸在他身上没少下功夫呀!”正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杨少彭先在北京电视台举办的北京市演艺界“百人百戏工程展演”中获得一等奖,继而又在中央电视台举办的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上获得老生组第一名,杨少彭之名从此不胫而走,京剧沃土又一株新苗茁壮地成长起来,展示出京剧事业后继者层出不穷的喜人局面。人们为又一位天津娃娃在剧坛崛起而奔走相告,也为杨乃彭辛勤培育新一代获得回报而感到欣慰。
可以想见的是,如果不是对京剧事业确立了为之奋斗终生的信念,一代戏曲名家怎能为京剧艺术的传承倾心奉献?杨乃彭做了,并且取得了成功的经验,单凭这一点,他就足以赢得人们的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