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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5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今晚报

合音

日期: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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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9版:专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千年之前,悠悠驼铃在大漠中回响,丝绸之路在广袤的欧亚大陆间延伸铺展,掀开人类关于共生共融的早期探索。文明对话的试探,或许就潜藏在一只朴素的陶壶、一幅精美的壁画、一卷泛黄的诗文、一段灵动的歌舞中。  

  图①塔吉克斯坦的大漠风景

  图②唐代三彩舞人双系扁壶

  图③塔吉克斯坦彭吉肯特遗址出土的壁画

  图④伊斯罗伊罗夫·菲尔达吴斯正在欣赏彭吉肯特古城遗址木支柱构件

  图⑤马赫·马萨伊德弹奏自己制作的琴

  余音不绝 古调召唤

  “酒友相会,举金杯,举金杯。快乐相随,敞心扉,敞心扉。”古老的民谣从塔吉克斯坦国立音乐学院的琴房中悠悠传出。歌唱的人是在此深造的中国新疆小伙伊米仁·拜合提。歌声悠长动人,琴音苍劲深沉,窗外的阳光洒在琴弦上,仿佛为尘封已久的旋律重新注入了生命。伊米仁一直怀揣一个愿望——追逐古老旋律的源头,在岁月中唤醒逐渐沉寂的塔吉克民族古调。回响在丝绸之路两端的粟特古乐舞拨动着他的心弦。

  音乐与舞蹈是人类文明早期的悸动,先于文字唤起跨时空的共鸣。专程从塔吉克斯坦飞到天津的伊米仁,踏入天津博物馆,一只唐代三彩舞人双系扁壶吸引了他的目光。壶身之上,浅黄、绿、白三色釉交错流淌,两条首尾相衔的游鱼幻化为器物的筋骨。与中原传统圆腹器型的饱满圆润不同,这扁壶的造型带着魏晋南北朝时期驼峰马背上的异域风情。两位高鼻深目的舞者仿佛从时光深处踏歌而来。他们头戴尖顶软帽,脚蹬锦靴,飞扬的衣袂间,仿佛裹挟着中亚大漠的风沙。

  千年的时光流转,为何会是这胡人乐舞的场景被匠人永恒地定格在陶壶表面,成为历史的见证?

  伊米仁·拜合提动情地说道:“我是中国塔吉克族,音乐和舞蹈对我们而言就像呼吸一样。来到塔吉克斯坦学习之后,我也感受到了中亚地区的乐舞传统,只要琴声响起,不管我们来自哪里,音乐和舞蹈都让我们彼此靠近。”

  流淌在天性中的旋律

  在塔吉克斯坦,帕米尔高原矗立千年,见证着中亚大地的文明流转。塔吉克斯坦依偎在它的怀抱中,地处中亚心脏与中国山水相连。这里是古丝绸之路的要冲,也是东西文化交汇的桥梁。

  五月,位于首都杜尚别的塔吉克斯坦民族博物馆外,为了迎接世界博物馆日的到来,一场热闹的露天音乐会点燃了节日氛围。在塔吉克斯坦传统民族音乐的旋律中,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跳起了舞蹈,能歌善舞的天性尽情释放。

  在公园的长椅上,塔吉克斯坦儿童医生阿卜杜书库正抱着杜塔尔琴,与伙伴一同吟唱悠扬的塔吉克传统古调。演奏与歌唱为他的业余生活开辟了一片精神乐土,亦是他安放身心的诗意角落。他说:“这是我们的爱好,我们喜欢音乐,因为从孩提时代起,音乐就在我们塔吉克斯坦人和乌兹别克斯坦人的血液中。”

  在塔吉克斯坦,音乐与舞蹈不只是表演,更是生命的节拍与心灵的吟唱。作为古粟特人的后裔,音乐流淌在他们的文化记忆里穿越山谷,追溯着千年的根脉。

  尘封回响

  在塔吉克斯坦彭吉肯特市,有一处沉睡千年的古城遗址,生动地见证了粟特文明的辉煌。公元前五世纪,它崛起为繁华的城市国家,却在八世纪随着突厥铁骑的南下,化作断垣残壁,淹没在历史尘埃中。历史学者硕得姆那巴叶娃·莎布娜姆十年来不断记录着残墙断石的风化痕迹,研究古代壁画、铭文,守望粟特文明的余光。

  她介绍道:“我们正在努力保护我们的文化遗产,有一种填土方法,当考古学家在这里工作时,他们打开文物,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完成工作后放回坑洞,再用泥土填满。粟特人的统治者住在古老的彭吉肯特,从住宅区的墙上我们发现了壁画。那里正在举行庆祝活动,每个人都穿着盛装,他们都有乐器,杜塔尔和其他弦乐器。可以肯定地说,古代彭吉肯特正在庆祝盛大的诺鲁孜节日,这里居住着非常有创造力的音乐人。”

  在古城的遗址出土了一尊被火焰炙烤过的舞女木支柱构件,其身体微倾,腰肢柔软地扭转成优雅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踏着鼓点,旋转而起。它曾是建筑上的一根支柱,粟特人将他们对舞蹈与音乐的热爱,直接刻进了生活的空间——厅堂的屋顶、梁柱、壁画,处处都是旋转的身影与跳动的节奏。

  在杜尚别塔吉克斯坦民族博物馆中,一尊被精心修复的彭吉肯特古城遗址木支柱构件静立于展柜之中。国际交流部负责人伊斯罗伊罗夫·菲尔达吴斯指着柱头上雕刻的舞者形象解释道:“这位舞者向我们展示了她的项链,她的珍贵物品。”随后,他又转向另一件在遗址中出土的构件,介绍道:“这是雕刻着龙形纹样的柱头,生动地印证了彭吉肯特古城与中国在文化交流和贸易上的关系。”

  古道驼铃 商旅乐章

  那条连通杜尚别到彭吉肯特的古道,蜿蜒穿行于群山之间,曾是粟特人通往东方的商旅之路。骆驼驮载着丝绸与香料行进在风沙之中,人们弹奏五弦琵琶,吹响悠远的鹰笛,跳起轻盈的胡旋舞,将对艺术的热爱与无尽的创造力,一同带入遥远的中原大地。

  阿卜杜加尼·马马达齐莫夫,塔吉克斯坦国家科学院欧亚研究所首席研究员,是这一段文明记忆的追寻者。上世纪90年代,他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第一次接触到中国历史便被深深吸引,从此投身于丝绸之路遗产的研究。“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他讲述道:“从现代的撒马尔罕到现代的西安,行程需要一年多。每个商队里不仅有商人,还有古代诗人、流浪音乐家。中国古人,尤其是唐代,对音乐有很大的兴趣。”

  在天津博物馆前,伊米仁深情地唱起塔吉克斯坦歌谣:“她的容颜如烛光,点燃我的心;她的美丽如狂电,催生我的痴迷。”伴随着歌声,他进一步阐释道:“当时的粟特音乐节奏感是很强烈的,舞蹈非常优美,中国中原地区的音乐也受到了影响。”

  唐代,当驼铃穿越玉门关,粟特人的胡旋舞也踏进了长安的宫廷,成为《十部乐》中“康国乐”“安国乐”的灵魂。唐玄宗改编《婆罗门曲》,命杨贵妃演绎胡旋神韵。一部《霓裳羽衣曲》将粟特旋律、天竺梵音与中原风骨熔于一炉。

  今天,那段文明交汇的高光时刻已难寻全貌,唯有丝绸之路上的余音仍在回荡,照见千年后的我们依旧在续写共荣的篇章。

  弦歌不辍

  在杜尚别的制琴作坊里,塔吉克斯坦民族乐器手工制作匠人马赫·马萨伊德拨动的桑木琴是家族两代人打磨光阴的痕迹。1996年,年少的马萨伊德跟随父亲走进这条不寻常的匠人之路。他熟稔各种塔吉克民族乐器的名称、构造与音色。那些器物在他口中不只是工艺,更是民族的记忆、生命的延续。

  马赫·马萨伊德抚摸着琴具说道:“这把琴是我爸爸亲手做的。他读了大量历史书上的记载,把那些快失传的老乐器都给复原出来。我爸爸让我成为作坊里的一名工匠。”他拨弄了几下琴弦,他的手上满是岁月的划痕,却掩不住眼中的温柔光亮。他说:“每当我累了,我就会弹奏乐器,唱几首歌。拿下墙上那把多姆拉琴,顺手给它调调弦,顺便拨弄两下,弹着玩。然后情绪就好了,继续干活。音乐让我放松,这感觉真好。”

  在马萨伊德眼中,制琴不仅是谋生的手艺,更是一种能带来幸福感的创造。他不仅为演奏者打造乐器,还常年为喜爱民族音乐的年轻人修琴,阿里谢就是其中之一。

  塔吉克斯坦导游阿里谢用中文说:“在中国我是小里,我学习汉语半年。”话音未落,《朋友》那熟悉的旋律便从他口中自然哼唱,“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他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那神情不像是在为远客表演,反倒像是在迎接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对阿里谢来说,这些旋律不仅连接着故乡,也连接着他与外部世界的文化共鸣。演唱塔吉克古调,也唱中文流行曲,音乐成了他穿越语言与民族的通行证。

  在塔吉克斯坦国立音乐学院,一架来自中国的古筝熠熠生辉,木托架上,烫金花鸟泛着温润的光泽。2014年,习近平主席夫人彭丽媛将古筝赠予这里,希望中塔两国更多开展音乐交流,将友谊的旋律传唱下去。

  山谷中,千年的粟特古老纹饰仍在一针一线中传承不息,织就着丝路的历史与未来。而音乐穿越国界将友谊之声编织成五彩丝线,于不同文化的经纬间穿梭,让心灵共鸣奏响永恒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