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最近,明显老了。
65岁的年纪,比一般人矮半头的个子下面,蜡黄的眼圈皱纹密布,深陷得越来越明显。一阵风吹来,卷曲的半黑半白的头发飘在空中,像戴了顶假发。
那天,她一个人拎着矿泉水桶下楼,去小区外打水,我不经意间瞥见了她的背影。下一秒,我心中犯嘀咕:20斤重的水桶,她那么瘦小,是怎么搬上五楼来的?
瞬间,心中满是愧疚。
婆婆是在我生孩子那年从山西搬来天津的。原因很简单——我不擅长做家务,连做饭都算不上精通。那一年,她提前退休,毅然来到天津,照顾我们两口子的饮食起居。屈指算来,至今已整整11年了。
11年,是什么概念?恍惚间,我们搬了三次家;恍惚间,我从32岁走到了43岁;恍惚间,孩子的身高从出生时的65公分,一路蹿到了1米66;恍惚间,那个曾经和我脾气不合的老太太,身子竟越来越佝偻了。
当两个饮食习惯截然不同的女人,被迫凑到一起过锅碗瓢盆的琐碎日子时,那难度,直上青天。前些年,我对她是有怨言的——数量级,能装几箩筐,也能堆成山。电灯忘了关,她说我费电;抽纸用多了,她说我费纸;洗脸水龙头开大了,她说我费水;我好不容易做一顿饭,她还说我费油。每次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先生那里,想让他当“包公”断案,结果却总是稀里糊涂,不了了之。
前几天,一直处于病中的我身体不适,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早晨好不容易强撑着难受劲儿爬起来,却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一躺下,眼睛一闭一睁,猛地发现竟已到了中午。正当我连着缺了两顿饭,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时,突然听见屋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开了,是婆婆。只见她左手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蒜黄炒鸡蛋,右手攥着一双筷子。进门后,她将盘子搁在我床前的杂物桌上,轻声说了句:“吃吧!”说罢,便侧过身子,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屋。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之前当环卫工人的那些年,婆婆的右脚脚跟落下了毛病,一到阴雨天就酸痛不止。最近几年,她右脚疼痛犯病的次数明显增多,她却日复一日地硬撑着。
这是我们俩磕磕绊绊这么多年,她头一回敲门送饭到我床前。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无法言说的感受,像潮水般涌来,让人难以自拔。
从古至今,婆媳故事似乎总逃不开一个模板:吵吵闹闹,没完没了。但那一刻过后,我突然想,或许该放下心结,用心去勾勒一个不一样的版本——一个关于理解、包容与温暖的版本。
因为我知道,吵了这么多年,婆婆终究是放下了心结。而我,不能只是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老去。我想,我能做的、该做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