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前,有位同事找到我问:“您为什么喜欢文学?”他掰着手指细数历史上的文人,说有几个有好下场的?看我有些愕然,他又加了一句:“您没有让孩子喜欢文学吧!”我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业余时间爱好文学,几乎占据了我大半生的闲暇时光,我并未因热爱文学而舍弃什么,相反,文学赋予我良知与悲悯。我曾创办过公益性质的原生态文学院,倡导书写本真的生活与自然——这才是文学的本质。随时代演进,文学逐渐偏离了本质,我试图让部分人脱离名利回归本真,但力量终究有限。何况我曾远赴边疆游历多时,险些与文学渐行渐远。
有一天,山东一位作家不无忧虑地给我发来一个视频,说他作家朋友的儿女从小学就开始在各大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了,说现代作家有种世袭现象。他追问:“鲁迅的后人是否从事文学?”继而追问:“那些资深作家的子女是否大多继承了文学事业?”我向他说明了我了解到的情况:许多资深作家的子女选择不继承父业。
作家是艺术家,不是单纯的工匠,不能像木匠和石匠一样简单地传承。木匠的技法可依循师徒制代代相传,而文学创作依赖个体生命经验的独特性。因此,作家的子女未必会继承父业,这种现象在中国尤为普遍,或许正是文脉自然选择的结果:文学需要突破既有范式的新鲜血液,而非简单的家族传承。值得警惕的是,一些现代作家总想改变这些基因,让文学变成了圈子文学、父子文学、母女文学、亲戚文学。
遇到文友请我推荐文章时,我仅凭鉴赏力筛选——若文章有思想深度或艺术价值,才会推荐给编辑;否则便婉拒。编辑是否采用,我从不干涉。文学创作不同于其他领域,真正的好作品终将成为经得起时间淘洗的文学真金。
我有一位以放羊为生的好友,他的儿子同样精于此道。父子俩不仅熟稔牧羊技艺,放羊小调也唱得很好。若将这份执着置换为文学创作,二者还是有相同之处的。放羊毕竟和做木匠不同,木匠面对的是沉默的木头,而牧人终日与活生生的羊群周旋,既要应对瞬息万变的自然,又需洞察羊群与人性间的微妙互动。这种传承,既是生存技能的延续,更是对世界感知方式的代际传递。
那位放羊的好友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只年迈的绵羊因体力不支向他下跪求饶,他最终没有将其宰杀或转卖,而是让这它在羊圈里安然终老。这般对生命的敏感与悲悯,恰是作家最珍贵的禀赋。可惜这对父子都不识字,当我提议资助孩子上学走向写作之路时,少年却说自己就喜欢放羊,不想去做作家!你看看,真正具备作家潜质的人,根本不想去做作家。
今日收到稿费,?恍如?青年时代?初获?稿费时的欣喜。人生晚景,?回望?一生的?颠沛?,?唯有?笔耕所得,?最?能?安?心。文学予我何物??不过?心灵的慰藉,?与?持久的善良。文学让我不敢超越边界,也让我知道爱的重要,更让我知道悲悯的力量。
一个作家能传授写作技巧,但才情、悲悯与善良,却无法像基因般轻易遗传给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