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听蛙声一片。关门闭户,此声依旧逼人,隔绝不开。话题,就从这儿上起。
“猜猜,这蛙声哪里来?”
几乎是孺子的自问自答。
“肯定是某户人家养的。”
只好莞尔,怎么在晚一辈眼中,万物皆人供养?
试看今朝童年的所见所闻:猫犬皆是宠,鸡鸭鹅都在饲养场,鹦鹉住笼,蛐蛐住罐,全都仰仗人的百般照料。动物园里,猛兽飞禽,爬虫游鱼,一律赖人豢养。还有养蜂人,鱼塘主,各处可见。阳台几盆散绿,水浇得及时,瞬时起死回生。绿化带中,四时花木,修剪、养护、防虫、保暖,美与精致,因娇惯而来。植物园里,风景亦是匠心,五谷杂粮更不消说,收成全在苦劳……
孺子的认知已然如此,把蛙当成谁家的私养,也就称不上奇论了。
古早的神话时代,也是这般认识世界:风起,是谁在暗下指挥,雨收,是得了谁的令;雷声人造,闪电人为;山乃大力神所移,湖是弘毅者所掘……人在幕后,指挥万物。
也就一个瞬息,人类走出神话,走出童年,之后便是严严肃肃、认认真真地观察与思考。这一观察,这一思考,就是几千年。顺时看,真是一代比一代自信的,他们比前面的千代百代,都更坚信人可左右万物,改变世界。万物面前,人以主自居。逆时看,却是一辈比一辈谦逊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是要归于万物之中的,是万物的一部分。万物当前,人以友相处。
自信当然好,谦逊同样迷人,往前看也好,往后看也罢,人类都从未停止努力,这一点是未变的,对万物含情脉脉,这一点大抵也是未变的。
人有余力,供养万物,又有什么不好呢,说明我们的心依旧柔软,充满爱怜。孺子也迟早会明白过来,万物并不全要仗人提携托举:万物本就独立,自有天地供养。我们不必急于纠正。
对万物,哪怕同存一份等量的关心和怜爱,将主自居,还是以友自处,到底还是有所不同。身份有时是一种提醒。
让万物独立,不假手于人,让我们对万物,产生的是更尊重的关心,更无限扩大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