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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今晚报

阳光的刻痕

日期: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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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4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清晨,冬日阳光似化开的糖,慢慢淌下来,从邻屋的缝隙与近处大树的枝丫间倾泻而下,透过窗棂轻柔地洒在身上。沐浴在这祥和的暖阳中,莫名勾起一段深埋心底的童年回忆。

  那时天寒地冻,农事已歇,村里人便有了大把时光。晴日里最温馨的场景,莫过于大家不约而同地聚到门头晒太阳。冬日太阳升起时,落尽叶子的树木投下长长的影子,阳光在冻硬的土地上铺洒金辉,照得人浑身暖融融的。周日不用上学,我睡醒后按母亲的吩咐,从井里打了两桶水,便像大人般拢着袖子蹲在向阳处,听大人们讲过往的经历、田间的收成。

  但有一天,宝爷的来访,给我留下沉甸甸的记忆。

  宝爷——一位总爱给大家说书的老人,腰里插着长长的铜烟锅,背着手缓缓走到我家门口。那时他约莫六十多岁,背驼得厉害,却是村里人人喜爱的长辈,一肚子《三国》《薛仁贵》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田间劳作歇晌时,他坐在田头剜满一锅旱烟,铜烟锅在阳光下泛着光,看到大家渴望的眼神便问:“想听啥?”有人喊赵子龙单骑救主,有人要听孔明三气周公瑾,他总会挑大家最想听的讲。他驼着的背忽然挺直几分,铜烟锅往鞋底一磕,声音陡然拔高,“黄忠纵马一跃——”。只见他手捋着稀疏的胡须,眼神亮得像藏着星光。

  他径直走进我家,见到我父亲,顺着墙根慢慢蹲下,驼着的背几乎贴到膝盖,嘴角的笑比哭还难看,只默默抽烟,铜烟锅在手里转来转去。父亲那时是生产队长,脸色有些凝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也没说话。大人的心思,对孩童来说总难以捉摸。

  过了好一会儿,宝爷开口,声音发颤:“队长,家里揭不开锅了!”父亲叹了口气,生硬地说:“仓库里只剩种子,我有啥办法!”几句话后,两人便大声争执起来。其实那时我家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只是这些琐事还轮不到我操心。后来,父亲找住在岐阳的姨夫,从岐阳队借了些粮食才让大家勉强度过那段时日。那天早晨的阳光,像一道无法抹去的划痕,刻在我的记忆里。

  近几年回家探亲,每当谈起吃,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村里的变化日新月异,窑洞早已无人居住,道路也全部硬化,收种靠机械,就连当年日子过得紧巴的宝爷家,也盖起了宽敞的厦房,瓷砖地亮得能照见人影,只是宝爷已不在人世。

  冬日农闲时,门头揣着两手凑在光里晒太阳的,大多只剩老人,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外出务工了。时光流转,曾经的人和事,都像晒过的麦粒,藏在记忆的谷仓里,散发着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