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共同生活了50来年，如今真是没话了。或者，是在她看来，没什么可聊的；其实他还挺想跟她说话的。
别的也就罢了，偏偏看电视时，她发自内心地嫌他嘴碎。那场景通常是，他坐在沙发上，两眼直勾勾盯着电视，突然没头没脑地就来一句：“你看啊，男主角后面准得摊上事……”她不理会他，手底下打着绳结。过一会儿，他像回应之前的自己，又像跟她说：“怎么样，我猜对了吧！”她还是不说话，仿佛空气中就不曾飘过老伴儿的只言片语。他倒也不尴尬，只是在下一个又触发他评论的情节出现时，加上老伴儿的名字：“晓琴，你看呀，这女的跟男主角是欢喜冤家……”被点名的她先是“嗯”一声，然后又低头忙乎手里的活计，眼皮都不抬一下。其实那电视剧她根本不爱看，老伴儿的车轱辘话她更是懒得听，她只是不愿意枯坐，才找出一段绳子做起了手工。可是他总也不觉闷，每天晚上只要俩人都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开着，他就嘚啵个没完，像个电视剧解说员。
有一天，她有点忍无可忍似的，来了一句：“看你的电视吧，哪那么多话！”他愣了几秒，接下来，默默地看电视，一句话也不说了。从那以后，他真的不跟她聊电视剧了。她耳根清净了？没有，他说的话更多了，更刺耳了——全是对她的挑剔、指责。
要搁以前，她早撺了，她可一直是家里的“女王”。自打俩人退休，朝夕相对，大眼瞪小眼，她实在懒得跟他吵了，吵了又能怎么样，离家出走都没地可去。可是那个周末她还是被他说烦了，去闺女家待了一下午。闺女听完她诉苦，噗嗤乐了：“老妈呀，我爸跟您聊电视剧，您就答应两声呗！”
她不服气：“他说的都是‘废话’，谁爱听啊，我凭什么理他？”“就凭您是他老伴儿啊！”女儿夸张地睁大眼睛，“我爸说那些‘废话’，真是想跟您讨论剧情吗？他不就是想确认您在身边陪着他了吗？”
没等她接话，女儿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您能保证您跟我爸说的都不是‘废话’？”
她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问他自己穿哪件衣服好看，说说张家长李家短，回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在他听来，是不是也算“废话”？人活一辈子，真知灼见从不缺少听众，难得的是有人愿意听你说那些填满寻常时光、密密匝匝的“废话”。
那天，她在女儿家吃完晚饭回了家。一进门，他又坐在固定位置看电视剧。可能是一下午没人说话实在孤独，也可能是忘了之前老伴儿怼过他，一看见她，他顺口就来了一句：“你快过来看，这个剧今天大结局了！”她破天荒地应了一句：“哦，那我可得看看……”
话茬一接上，日子就热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