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一书，是吾乡先贤的著作，多年前淘得一部。《中国人名大辞典》称：“石成金，清扬州人，字天基，号惺斋。事亲孝，重然诺，著有《传家宝》四集，都百余种，取居家寻常事，演以俚俗语，意存激劝，颇行于世。乾隆初卒，年八十余。”《传家宝》第一集里，有一篇《什么话》，集古俗语数十条，每条后面有石成金解评之语。来抄几条。“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情性痴呆，反是大福”，“欺人是祸饶人福，较什么？让人一步，自宽多少”，“人生何处不相逢，狠什么？结些善缘，后来好见”，“是非到底自分明，辩什么？风吹云散，依旧青天”，“到处欢喜且随缘，嫌什么？遇境取乐，大得自在”。
当年的《新青年》杂志上，开辟了一个专栏“什么话”，专门辑载一些言论。那时鲁迅也编过《新青年》，有一期“什么话”就是鲁迅辑的。其中有一条，说有个林传甲，福建闽侯人，曾任京师大学堂教员，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福建乡谈》，文中说：“日本维新，实赖福泽谕吉之小说。吾国维新，归功林琴南畏庐小说，谁曰不宜？”林琴南亦是福建闽侯人。
“什么话”亦是我们扬州人的口头语，比如有人说话鄙陋荒唐，扬州人就会怪他一句“什么话”。前些年出版的拙著《我是铁石时代的一副温柔心肠》，里面的文章分为三辑，一辑“今世说”，一辑“夜读抄”，一辑“什么话”。这“什么话”一辑收的都是些小品文字，名之“什么话”，也就是自嘲之意。也来抄两篇献丑。
一篇《只要意思好》：“周作人说自家：‘夹杂读书，胡乱作文。’徐悲鸿说自家：‘独持偏见，一意孤行。’这两句话，我都喜欢得不得了，嘴里心里，常常念叨。如今有了一个念头，想将它们凑成一副对联，请人写出来，上联‘夹杂读书胡乱作文’，下联‘独持偏见一意孤行’，对得上对不上我才不管，我只要它意思好，挂在家里时常看看，多大受用。”
一篇《最难言处最难忘》：“《坚瓠集》录《琐囊书》词云：‘翩若惊鸿来洛浦，风流正遇陈王。凌波罗袜步生香，不言惟有笑，多媚总无妆。回首高城人不见，一川烟树微茫。最难言处最难忘。’最后一句最叫人点头。细想想，我们每个人怕都有一段‘最难言处最难忘’的吧。同是古人的话，我就一直不喜欢那一句‘事无不可对人言’，厌恶其假，厌恶其大言欺人，厌恶其道学。每个人心底的最深处，一定都严严实实藏着一点什么，自家最难忘，对人最难言。”
若自己的话被人家怪是“什么话”，扬州人往往会顶一句：“什么话，唐伯虎的画。”我平日写写小文章，每每都是些迂言拙语，不合时趣，鄙陋荒唐，不待人家怪，我自认都是些“什么话”，不好意思去扯人家唐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