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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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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相知胡文柔

日期: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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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2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胡文柔是谁?乃李之仪之妻。

  李之仪又是谁?其为苏轼门生,字端叔,号姑溪居士,他有首爱情词《卜算子·我住长江头》那是大大的有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不过,这首词里的“君”并非胡文柔,而是色艺俱佳的歌伎杨姝。那时,李之仪“丧偶无嗣,老益无聊”,妻儿相继先他而去,在其人生至暗时刻,杨姝的出现,如一轮明月照亮了他生命的天空。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四十来岁,但爱情的火花灿然迸发,于是便有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佳作。

  尽管这首词不是写给胡文柔的,但她在李之仪心中,借用钱锺书夸杨绛的话,依然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伉俪情深四十年,书写了一段人间佳话。

  而且,胡文柔还与大文豪苏轼相知互赏,这样的女子又是何等人物呢?

  李之仪在《姑溪居士妻胡氏文柔墓志铭》中云:“(胡文柔)性高严,喜风节,自许与甚重。练达世故,喜论事,于人物取舍,则毫发不假借。上自六经、司马氏史及诸纂集,多所综识。于佛书则终一大藏。作小诗、歌词、禅颂,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这样人情练达又博学多识的女子,在那个时代绝对是人中龙凤,稀世罕有。

  胡文柔出身名门大族,祖父胡宿曾任枢密副使、翰林学士,乃朝廷高官。嘉祐年间,她随祖母入宫拜见皇后。在柔仪殿,皇后抚着她的头说:“这就是胡家有学问、会写文章的姑娘吗?”另有一次上元节在宣德门观灯,许多贵妇在座,皇后回头对胡夫人说:“你家会写文章的姑娘怎么没来?”正好胡文柔就在祖母身后,被唤出来后,皇后当场赐予她冠帔。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却推掉了许多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事,嫁给了当时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李之仪。

  胡文柔名叫胡淑修,文柔是她的字,女子有名有字,这在古代较为少见。更少见的是她不仅工于文史,还精于算数。科学家沈括曾与李之仪交好,偶尔有疑惑或遗忘之处会通过李之仪向胡文柔请教,他感叹说:“得为男子,吾益友也。”

  胡文柔人如其名,贤淑温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有一副不惮风雨、勇于担当的铁肩,身上有一股侠气英风。李之仪因给已故宰相范纯仁(范仲淹次子)撰写遗表行状(传记),得罪了奸臣蔡京。蔡京以传记里提到的诏书系伪造之名将其逮捕入狱。由于李之仪坚称有这份诏书,因此找到诏书成为关键。此前,李之仪曾将诏书寄放在一位亲戚家中,但他与这位亲戚的关系向来疏远,若直接索要,恐对方不会交出。胡文柔买通亲戚家的仆人,得知诏书藏处后,趁夜潜入房间,撬锁开箱,将诏书取回,为丈夫讨回公道,此事一时哄传坊间。

  李之仪是苏轼的“铁粉”,二人正式见面是苏轼自黄州还朝之后。元祐二年的西园雅集上,已经出现李之仪的身影。元祐八年苏轼赴定州任知州,特将李之仪选入幕府。二人朝夕共事,交往日深,苏、李两家也因此结下深厚情谊。受此影响,才女胡文柔也成了“苏粉”。她多次对丈夫说:“苏子瞻名重一时,读他的书,使人有杀身成仁的志向,你要好好辅佐他。”一次,苏轼来李之仪家中,两人从容谈笑,聊得正欢,忽然有差役拿着紧急公事找到这里,苏轼当即办理,有条不紊,曲直分明。苏轼离去,胡文柔自屏风后现身,感叹道:“原来我也认为苏子瞻未必能脱离文人空谈游说的毛病,今天看他处事一丝不苟,确实是一代豪杰啊!”

  苏、李两家交往频繁,苏轼的侍妾王朝云和胡文柔都信佛,关系尤密。苏轼还嘱咐儿媳要以尊长之礼对待胡文柔,他常对儿媳说一些高深的道理,鼓励儿媳去和胡文柔请教辩难,还尊称她为“法喜上人”。在东京的时候,胡文柔常去寺庙参禅问道,颇有修为,得到高僧大德的普遍认可,堪谓领袖群伦,闻名京师。苏轼对此早有耳闻,并深表钦佩,他通过王朝云和儿媳,含蓄地表达了对胡文柔的敬意。

  在定州只待了不到半年,苏轼被贬往岭南。李之仪夫妇并没有因苏轼倒霉而避嫌,临行之前,胡文柔亲手为苏轼缝制了一件衣服,说:“我一女子,得是等人知,我复何憾。” 这个“知”,不是知道,而是懂得和赏识。胡文柔为自己能与大文豪相知而深感快慰。

  苏轼在给李之仪的信中,也多次提到胡文柔。在一封信的结尾,他写道:“惟保爱之外,酌酒与妇饮,尚胜俗侣对。”意思是你除了保重爱护身体,还要时常和妻子对饮,其乐融融胜过寻常夫妻的平淡相处。苏轼深知二人伉俪情深,故以幽默口吻劝慰,亦暗含对家庭和睦的祝福。另一封信中,苏轼详细提及王朝云病逝及安葬之事,并解释道:“最荷夫人垂顾,故详及之。”因王朝云与胡文柔交情深厚,苏轼感念其关怀,故特此详述。另有一封苏轼在海南北归途中写来的信,苏轼谓李之仪一生坎坷,晚年也落拓失意,“正赖鱼轩贤德,能委曲相顾,适以忘百忧。此岂细事,不尔,人生岂复有佳味乎?”古代贵族妇女所乘之车,以鱼皮为饰,称作“鱼轩”,后用以代指夫人。苏轼信中所言,是赞李之仪幸得贤妻,温柔体贴、悉心照料,方能忘却诸般烦恼忧愁。此绝非小事,否则人生便乏佳味可言。

  胡文柔与丈夫一样成为“苏粉”,这并不令人意外。但难得的是,她能与东坡先生相知互赏。若非身为女子,以她的才识,或许可以成为和苏轼、沈括一样的俊彦,是时代的局限束缚了她。但这并不妨碍她拥有一个智慧高贵的灵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们庆幸在那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人物和故事,让泛黄的纸页漾出葱郁的气息,使苍凉的历史有了暖热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