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是一位桃农,家有桃园二十多亩,这是他家全部的营生了。
表哥家乡出产的桃,因为“质优、量大、品种多样”,已经成为知名农产品品牌。每年到了桃子成熟期,表哥在网上一发布销售信息,全国各地的订单便哗哗哗而来。
前些天,新桃开始下树,表哥邀我去他家“尝新鲜”,我高高兴兴地赶赴“鲜桃会”。进了桃园,吃了两个名不虚传的美味鲜桃之后,才知道表哥今年遇到了糟心事。
表哥递给我一个刚刚摘下的桃,说:“你看,这小块疤痕,是蜗牛咬的。这个桃本来品相很好,就因为这一点瑕疵,没法装盒按精品卖出了。今年这蜗牛可把哥坑苦了。”
我接过桃一看,果然,本来嫩黄光滑的油桃表面,有一处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遭啃食后留下的疤痕。
表哥又递给我一个桃。真是不看不知道:一个小小蜗牛,正在旁若无人地啃桃皮呢!
“蜗牛也吃桃?”“吃,吃得厉害呢!该死的蜗牛,今年我的损失大了!真是恨不得把它们一个个捉来炸了下酒!”
表哥这么厌恨蜗牛,有他足够的理由。
表哥的桃,多年来一直不愁卖,若按“精品果”装盒,还可以高价出售。可是今年,桃园中蜗牛比往年多很多。蜗牛吃桃,被咬过的桃,哪怕只有几个米粒大小的疤痕,都与“精品”无缘,最后虽然也能卖出去,但是价格不到“精品”的四分之一。刚刚摘下的一筐桃,被蜗牛啃食过的竟然占了将近三分之一。这蜗牛,能不遭表哥厌恨吗?!
连我都同仇敌忾起来:“以前只知道蜗牛吃葡萄,今天才知道蜗牛也吃桃。这蜗牛真是可气可恨!”
知道蜗牛吃葡萄,当然是因为在小学校里学到的那首《蜗牛与黄鹂鸟》。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只是觉得这样一首歌讲的故事有趣好玩,唱起来欢快易学,哪里会去想“蜗牛吃葡萄”是一件好或者不好的事情?哪里会思虑到蜗牛会给种植葡萄的主人带来损失?
我不但牢牢记住了这首歌,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里,还会经常唱起它——私人聚会,或其他集体活动,被拉上台临时表演节目,我总会唱这首歌救场。歌词不必回顾,情绪不必酝酿,开口即入境,而且几乎每次都能引得同龄人集体合唱,其乐融融。
那时,蜗牛真是一种可爱生灵!蜗牛吃葡萄真是一段励志佳话!
却没想到,几十年后,我知道了蜗牛不但吃葡萄,也吃桃,并且确确实实给桃农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那一刻,几十年对蜗牛的好感一下子消散,说对蜗牛顿时起了厌恨之心也毫不为过。
从表哥家回到自己家,吃了几天表哥送给我的蜗牛吃过的桃,对蜗牛的这种情绪才有所消减。
大自然的法则,并没有规定桃只能由人吃,而不允许蜗牛来吃。人说桃是我的,蜗牛说这是天赐的美味。
蜗牛想,我吃过葡萄了,也很想尝尝鲜桃滋味……
我还想,自己真的应该庆幸。庆幸在过了人生不惑之年,才知道吃葡萄的蜗牛竟然也吃桃,而不是八九岁刚学唱这首歌的时候,就知道了“蜗牛也吃桃并且给桃农造成损失”。那样的话,作为一个心思单纯、“爱憎分明”的小孩子,我会不会担心蜗牛也会吃我家苹果树上的苹果?一定会的!我会不会从此厌恶蜗牛甚至株连蚂蚁、蚂蚱、麻雀?很可能会的!我还会不会喜欢这首《蜗牛与黄鹂鸟》并且在以后几十年的人生岁月里偶尔开心地唱起?我不能保证。
那样的话,我该是一个多么怪异孤僻的小孩,一个多么无趣无聊的大人啊。
或许,晚一些知道本不该早早知道的事情,对人生是一种救赎。
因为,一个小孩子,无法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蜗牛……
不想那么多了。就算我还是对蜗牛吃表哥的桃有点耿耿于怀,可是那桃园里还没吃到桃的蜗牛,说不定正往树上爬呢,一边爬一边唱:等我爬上去,明年的桃子就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