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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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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学

日期: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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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2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我出生在1960年代,当时村里有两个生产队,大家过着集体劳动的生活。小时候家里没人照看我,母亲就把我背在筐里,带到田间地头,任由我摸爬滚打、吃喝拉撒,只要不哭闹就行。姐姐不上学时就负责照看我,她背着我、扛着我、拉着我、拽着我、哄着我,我就这样一刻不离地跟着她。

  我六岁那年的冬天,雪片纷扬。屋里炉火正旺,暖烘烘的。母亲纳着鞋底,父亲捧着茶碗喝着热茶,姐姐趴在炕桌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作业。我一会儿坐到母亲怀里,一会儿又用手拉扯姐姐的书。姐姐大概忍无可忍了,说:“你快上学去吧。”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父母,他们说:“是该上学了。”姐姐闻言立刻翻箱倒柜,很快找出一只旧书包,往里塞了个崭新的本子、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和一把小刀,最后转头对我说:“自己上学去吧。”第二天,我拎着一条板凳跑出家门,来到村中央的小学,敲开了教室的门,告诉老师我要上学。这位老师认得我,慈祥地叫出我的名字,安排我坐在第一排。从此,我开始上学了。

  小学五年间,我先后换了四位老师,搬过一次校舍。

  第一位老师叫李大杏,在我们村执教二十年,教过我的哥哥和姐姐。后来哥哥去了邯郸三线工地,还曾给李老师写过信。我至今记得,老师读信时,我站在一旁,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课间,李老师常和我聊起哥哥的事。她说哥哥上学时特别聪明,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李老师的课上,我总能静下心来,不仅字写得工整,笔下的数字更是好看。

  李老师在我上二年级时被调走了。村里人舍不得她,曾集体到公社说情。同学王慧英的奶奶更是天天坐在学校门口,嘴里念叨着:李老师这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每次见到李老师,她都拉着李老师的手说别走了。李老师最终还是离开了,调往邻村任教。听说她在那里过得并不顺心,常常怀念在我们村教书的日子。我们同样惦记着她,虽然同属一个公社,但自那之后,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李老师走后,又来了一位姓柳的女老师。柳老师梳着两条大辫子,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说话声音洪亮,普通话字正腔圆。不过她只教了短短两三个月,就突然调走了。后来,我们班先后迎来了张新春老师和张玉梅老师。

  小学里最让我感到新奇的是张新春老师教的珠算课。她特意制作了一个能挂在黑板上的大算盘,算珠是用布精心缝制的。我们跟着她背诵珠算口诀、九九乘法表。张老师不像李老师那样和蔼可亲,她每天都要逐个检查我们的学习情况。谁要是背不出口诀,就得被罚到教室外,顶着烈日站在太阳底下继续背诵。

  父亲曾为我的事专门找过张新春老师。那时张老师二十出头,正和邻村一位复员军人谈恋爱。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老师谈恋爱是件新鲜,却算不上光彩的事。小伙伴们私下议论时,总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直到有一天,张老师突然当众推了我一把,硬说我背后说她坏话。其实那些话是另一个同学传的,可被老师追问时,他却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我生性腼腆,父亲不信我会说这种话,他的反复逼问让我委屈得直掉眼泪,最后才吐露实情。当晚父亲就带着我找上门去,非要张老师拿出证据。我从未见过父亲为我发这么大的火。张老师被问得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父亲见状也没再纠缠,拉着我就走了。自那以后,张老师对我明显冷淡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表扬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五年级,校舍从一处增加到两处。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留在原址,四年级、五年级则搬到了村西。教我的老师也由张新春换成了张玉梅。

  张玉梅是我所有老师中最漂亮的,也是最厉害的。这份厉害不仅体现在对学生的管教上,连她的丈夫也未能幸免——唯独她的两个儿子从未见过她发脾气。张老师的丈夫在文化馆工作,村里人都叫他老冯。老冯个子高高的,说话总是不紧不慢。而张老师与他截然相反,说话像打机关枪似的快,急了还会杏眼圆睁、眉毛倒竖。她常常对老冯无理取闹,甚至在他脸上抓出一道道红印,惹得全村人都替老冯打抱不平。多年后,一次在镇上偶遇老冯,我恭敬地喊了声“冯老师”,并问起张老师的近况。老冯声音悲戚:“玉梅得了肝癌,已经走了。”他的背影依然高大,头发却早已花白。

  如今想起张玉梅老师,教书的记忆已很模糊,反倒是她发脾气的样子、满街回荡的爽朗笑声,以及她对两个儿子的宠溺,更让我印象深刻。她教过我们唱歌,指导我们排练过“三句半”,还带我们去镇上、公社演出过。她牙齿雪白,嘴唇线条分明,眼睛又大又圆。

  我的小学毕业成绩是张玉梅老师填写的,之后她就离开了我们村,我也去了侯林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