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转学王家坪(6)
但与我关系更为密切的却是另外三个人,一是闻刚,南京人;一是秦邦文,四川人,冒籍沦陷区;另一个姓孙,江西人,名字忘了,年龄似乎已近三十。
闻刚与秦邦文结识在前,很快与我成为密友,可能因为年龄相近,又都来自中学,思想都比较单纯因而投缘吧。我们不仅上课时坐在一起,课余也常结伴休闲。闻刚个头比较高,是个英俊少年,由于父亲是国民党高官的司机,家庭经济情况稍佳,多少还有点零花钱,着装也比较整洁。我们经常在山林里夜游,一边散步,一边聊天,海阔天空,自得其乐。有时月光皎好,我们就坐在赭红色的石头寨墙上,由我演奏二胡,为秦邦文唱歌伴奏,而闻刚便成为唯一的听众。山林在银色的月光下特别幽静,没有犬吠,没有虫鸣,仿佛整个王家坪都沉睡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杜鹃凄楚的啼鸣。那漫山遍野的白色蔷薇与红色杜鹃花,在月光照耀下如同锦绣。我们充分享受这山林秀丽的夜色,很晚才回寝室。
山寨边缘有一座破旧古庙,由于位置偏僻而附近又没有什么人家,香火早已极为冷落。庙里只有两位年事已高的僧人,一人右腿已残,走路时总是先迈左腿,站稳后再抬起右脚,悬空环绕一圈后才能落地。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阿基米德,仿佛他正在画几何图形,这个荒唐的想法,总也挥之不去,一直残留至今。两位老僧由于无力下山寻求布施,所以除早晚诵经拜佛外,还摆个小摊,卖点炒胡豆、米花糖之类廉价小吃,附带也为行人提供点茶水,借此维持生计。所谓茶水,其实就是四川乡镇常见的“老鹰茶”(谐音),用的并非真正的茶叶,而是以某种树叶晒制的代用品,一枚铜圆可以买一大碗,还可以续添开水。我们三人常来庙里小坐,一边嚼胡豆,一边漫无边际地胡聊,两位僧人一般都不应答,仿佛入定似的闭目养神,但双手照样捻动着佛珠。我们不知他们来自何处,更难想象他们未来的归宿,只看见他们已经在为自己准备棺木,白天偶尔还可以听见他们挥斧伐木的声音。但僧人圆寂应是无需棺木,他们为什么要在生命的终点回归世俗呢?
也许正是从老僧那里获得若干人生感悟,我开始思考生命的原始、归宿与人生的意义,而在此以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我曾亲眼看见死亡,外婆还有两个弟弟都是在我面前缓缓死去,总觉得他们无非是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某一天又会回来,有时甚至做过与他们重新聚会的甜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