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老师(5)
段开源的妻子是北伐名将张发奎的女儿。张发奎病故后,夫人滞留香港,小两口儿一直随侍在侧,并成为两岸争相欢迎老夫人定居养老的游说对象。孙老师如果生前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为之嗟叹不已。两个开源(开沅)半个多世纪以后重逢,畅述九中往昔,竟至忘记老之已至耄耋,真像是白头宫女共话天宝遗事。
还有一位教过我们语文的沈大荒老师也是书法名家。他在课余曾单独邀我到家里小坐,那是租住的一座江边独立小院,虽然也是竹篱茅舍,但由于主人的巧于布置,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的情趣。他除以茶点招待外,还出示一本装帧精美的篆刻作品结集。我自然不够资格给予评论,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卷首的题词:“有雨漏迹,无斧凿痕。”作品与题词确实琳琅满目,唯独能牢记至今的只有这八个字,因为我对文学艺术也是崇尚自然,厌恶虚华。沈老师曾在教育部任职,居住条件与生活水平略优于其他老师,不知是否利用业余时间刻图章稍获补贴。但临别时,他却换个话题大谈武侠小说,并说曾经亲眼看到有一位武功高手,在轮船已离岸两三丈时猛然一跳便上了船。对此我当然颇感兴趣,但不知是否略有夸张。沈老师只教过我们一个学期,但他却使我增添了对于艺术的爱好。
除此以外,还有几位老师也给我留下较深印象。
我到九中首先进初二分校,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是吴惕生。他经常穿一件半旧绸衫,讲话慢条斯理,对人和蔼可亲。他课堂上不大说笑,但偶尔也幽默几句引发哄堂大笑,如说有人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上句加上“和尚”,下句加上“状元”等改诗的故事。课余也是这样,有次带领全班在山坡上种蚕豆,休息时我直起腰来,背着双手慢慢迈开僵直的双腿,仿佛是老派人物踱方步。吴老师笑眯眯地瞧着我说:“章开沅,你还真有点像个学者哇!”引起同学一片大笑,我却羞得满脸通红。我当时还不知道“学者”是何含义,是夸奖还是批评,这句话却牢牢记在心中。至少使我每逢体力劳动时自我警惕,千万别“像个学者”。升入高一分校后,我再未见过吴老师,只是听说邓校长被迫辞职就是由于他的陷害。还有人说九中教师分为安庆、合肥两派,吴老师是合肥派的头头,他很想当九中校长云云。但是这些大人们之间的是非恩怨,我们当时还不理解,也并不十分在意。我当然同情邓校长的不幸遭遇,但我也难忘启蒙老师两年半的抚育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