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青弋江边的家(9)
晒场西边是一大片简陋茅屋,那是部分面粉厂外来工人的住宅,也有少数邻近农民或手工业者杂居其间。这是贫困劳动者的生活社区,与面粉厂的多层高楼及厂内的深宅大院形成鲜明反差。不过大院围墙内的孩子们是寂寞的,茅屋区的儿童则可以成群结队尽情玩耍。一道无形的墙把我们彻底分隔开来,即使偶然相遇,彼此也互不理睬。我从未进入任何一座土坯茅屋,很难想象其中贫困情景。只有在天寒岁暮,年号(一种类似唢呐的乐器)声在北风中摇曳,时时又听见茅屋中人为患病儿童“叫魂”的呼唤,我才模模糊糊感受到茅屋区的若干悲凉,而逃难到四川进入乡下中学以后,这种感受又逐渐转化成为比较清晰的社会学意义。
老师(1)
九中不仅有一个好校长,而且有一大批好老师。
九中的前身是1906年创立于安庆的安徽师范学堂,1927年改名为“省立第一中学”,以后因省会易地改名为“省立第二中学”。抗战爆发后,省二中北迁桐城,并与桐城及邻县几所中学合并,共同组成安徽省临时第二中学。1938年辗转西迁,并根据教育部统一部署,在江津建立国立安徽第二中学,随即又改名为“国立第九中学”。九中集聚了安徽中等教育的精英,其中还有好多位曾在高校任教多年。在烽火连天颠沛流离的战争岁月,这些老师安于清贫,敬业乐教,以校为家,为我们这些难民学生的健康成长付出大量心血。
师恩难忘,但我已经难以一一介绍他们的姓名与业绩,只能寻拾若干零星而又粗略的印象。
在我的记忆中,高一分校的师资水平、图书资料与实验设备应属全校之冠,战争期间,地处乡村,能够维持这样完善的教学环境诚属不易。就读九中五年,有两位语文教师对我影响较深,他们都属高一分部。
一位是姚述隐先生,好像是河北人,教学深入浅出,声容并茂,讲元曲尤为精彩。他那抑扬顿挫的朗诵,顿时把我们引入“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之类意境,真是一种美的享受。我对中国文学史稍具常识,多半得益于述隐诸先生的循循善诱与引导有方。他对学生每篇作文都批改得非常认真,遇有佳句必用朱笔浓密圈点,挥洒飘逸,颇具豪气,学生亦以多得红圈为荣为乐。记得有次命学生以古文写李白小传,我的作文结尾是:“或曰白酒醉投江捞月而死,岂诗人之死亦须求一富于诗意之境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