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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1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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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提的风是绿色的

日期: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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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7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知名音乐人王琪创作的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中有这样几句歌词:“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你嫁到了伊犁,是不是因为那里有美丽的那拉提。”的确,那拉提草原非常美丽,这种美丽源于那里夏季的风都是绿色的。当考斯特车轮越过最后一道山坡时,传说猝然变成了现实。微风挟着野花的甜香扑面而来,带着青草汁液的味道——人们都说那拉提的风是绿色的,直到双脚踏上这片土地,我才明白这绝非诗人的修辞与夸耀,而是心脏与天地初遇时最诚实的颤栗。七月的阳光滤过海拔两千多米的稀薄空气,清澈明亮却不燥热,雪山在远方倾斜出一片银光,草原如一方被绿液浸泡过的大地,一伸手绿色便沾满了掌心。

  那拉提有“空中草原”的美誉,当我登临天界台时终于得到印证。放眼望去,草原如同一幅绿毯从脚下向天边铺去,与雪山相接之处被阳光镀成金边。野花是那拉提最恣意的刺绣:雏菊擎着金蕊白瓣,凤仙花与牵牛花泼洒着嫣红与靛蓝,更有无名野花如星子坠落草丛,织成一片瑰丽的锦缎。山风过处,草浪翻涌成海,深浅不一的绿在光影中流动,仿佛整片草原正以起伏的脊梁呼吸。山下的巩乃斯河如同一条玉带缠绕谷底,雪水携着天山的寒冽注入河中。我俯身掬水,其凛冽直透腕骨,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如同史前巨兽下的蛋,被千年流水摩挲得光滑发亮。忽有牧歌破空而来,哈萨克少年策马掠过草丘,马蹄惊起云雀,鬃毛飞扬如黑色火焰。马背上的人与山峦浑然一体,仿佛生来便是这草原的筋骨。循着缕缕炊烟走进毡房,奶香与烤馕的气息已候在门边。老阿妈以“恰秀”之礼抛撒奶疙瘩,乳白的弧线划破空气,落进游人怀中的瞬间,古老仪式与现代惊奇撞出火花。铜壶煮着的奶茶翻滚咸香,孩童怀抱缀满野花的羊羔嬉笑奔来,颈间挂着的微信二维码随步履晃动——牧人的传统与时尚在此奇妙共生。

  巴特尔老人递来马缰时,掌心布满沟壑如同草原地图。“马是人的翅膀。”他喃喃着哈萨克谚语,将我与一匹枣红马系成命运共同体。马背上的颠簸初时令人心悸,很快便化作与大地共振的韵律。行至河谷,马踏溪流溅起清凉,惊散了饮水的羊群,珍珠般的羊群滚过草坡,脖颈间铜铃叮当,为流水添了重音。暮色将云杉染成青铜雕塑时,牧归的仪式开始了。牛羊沿溪流缓步移行,晚霞为绒毛镀上金辉,炊烟在蒙古包顶盘旋成温柔的弧线。篝火燃起后,冬不拉琴弦震颤出旷野的脉搏,哈萨克姑娘旋舞如盛开的风滚草,裙摆卷动星光。旅人被拉进圆圈,笨拙的舞步溅起欢笑,火光在每张脸上跳动。真正的神迹在夜深时降临。躺进露营帐篷,穹顶银河骤然倾泻——亿万星辰垂落睫前,近得能听见光年跋涉的喘息。绝对的黑暗与绝对的璀璨交织,流星倏然划破天际,如神祇信手抛落的银梭。

  第二天清晨细雨悄至,草原显露出另一重魂魄。雨丝透明如蛛网,缀在花瓣草尖上,将绿色淬得愈发浓烈。远处云海吞没雪峰,雾霭漫过冷杉林,牧人的褐衣在灰绿背景中时隐时现。游客的叹息尚未出口,身旁的牧民已舒展眉头:“草原渴啊,这雨是长生天的恩典。”雨幕中的那拉提确在新生:草茎拔节的微响汇成大地低吟,蘑菇顶破腐叶,牛羊皮毛泛起水润的光泽。旅人贪恋晴光,牧人却懂得雨的珍贵——所谓人间仙境,本就在阴晴圆缺中成全其永恒。离别那日,我掬一捧巩乃斯河水濯洗面颊。回望雨雾中的草原,行囊空空如也,胸腔却涨满星河马嘶与牧歌。车过山弯,绿浪倏然隐于群峰褶皱,心头猛地塌陷一块。归城后某夜,空调轰鸣中推窗,忽见一颗孤星穿透云幔。巴特尔老人的话蓦然浮现:“毡房在草地,家在苍穹。”那被绿色浸透的风,早已将整片草原融入我灵魂的缝隙。此后每个倦怠的瞬间,总有一阵草浪在血脉里翻涌——原来真正的行囊无需背负,它已化作风的颜色,在每一次呼吸中,将喧嚣人间染成无垠碧野。梦里常回那拉提,醒来推窗远望,城市楼宇间竟浮起雪山淡影——空中草原不曾远去,它只是折叠成心象,在尘世夹缝里铺展着永恒的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