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青弋江边的家(5)
只是后世荣显循例申请朝廷赏以相应封典,所以连同糟糠之妻都变成官太太了,正所谓光宗耀祖是也。对于这些翎顶辉煌的画像,我们很感兴趣,往往看了又看,但无非是如同看京戏与连环画那样的好奇,并没有任何血脉上的归属感。
楼上左侧的两间房,是祖母念经拜佛之所,供有如来、观音之类菩萨,还有邪门歪道的“大仙”牌位。“大仙”与香港的“黄大仙”同出一源,其实就是狐狸、黄鼠狼之类的“妖异”,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但总认为不能得罪,唯恐它降祸酿灾,至少是鸡犬不宁。楼上西边两间房,主要是供藏书与保存珍贵衣物之用。图书是清一色的樟木箱收藏,排列得整整齐齐,但自从曾祖父维藩公过世以后,似乎没有什么人上楼认真阅读。衣服则是用清一色的大牛皮箱分别收藏,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其中主要是皮毛冬衣。每逢春秋两季晴好天气,祖母必定督率仆妇取出挂在天井里晾晒,那形形色色的皮毛也增添了我们兄弟观赏的乐趣。在我稍为记事的时候,西院楼上似乎从来无人居住。大概是由于几位姑奶奶(祖父的妹妹或堂妹)出嫁外地,而二叔祖则全家迁居上海,所以这些卧室便空出来了,为我们童年嬉戏增添了若干空间。
楼下客厅正面靠墙摆着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置有玉如意、拂尘、香炉、烛台和铜磬等礼器。墙上挂着松鹤延年之类大幅国画,对联是晚清陆润庠写的,但不知为什么下联却有“书赠学海”字样。我父亲是戊戌以后出生的年青一代,当然不可能与这位资深状元公有什么交谊,大概是哪位长辈代为索求的。客厅东西两侧墙上挂满了三舅公(祖母之兄)亲笔书写的《朱柏庐治家格言》,可能是作为祖父祖母新婚礼品送来的。他是前清举人,在南京财政部任秘书,所以书法是明显的馆阁体,方方正正,笔笔不苟,一如格言作者的精神风貌。当时我还很难理解格言深意,也从未有哪位长辈为我讲解过这么长篇大论的家训。只不过每到吃饭时间必定可以看到它,其中有些通俗话语逐渐留下印象,如“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等等,此后都成为我身体力行的座右铭。只是朱老夫子说“三姑六婆,淫盗之媒”,祖母却视若无睹,经常与附近寺庙道观的尼姑、道姑来往,而且关起卧室房门亲密叙谈。我们也许是受朱老夫子影响,总觉得他们的行踪有些诡秘,因而就躲避得远远的。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