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孙子从国外回北京，最喜欢吃羊肉泡馍。比较了几家之后，他们一致认为新街口西安饭店的羊肉泡馍最好吃。每次来北京，他们总是先去一次西安饭店，而离开北京飞回居住地之前，必须要再去西安饭店吃一顿羊肉泡馍，方解心头之馋。
西安饭店，离我家很远，他们几次拉我去，我都没有去。他们把那里的羊肉泡馍说得天花乱坠，我被他们磨得没办法，跟着他们去了一趟。那是一家老饭店，羊肉泡馍做得当然差不了。看着两个孩子耐心地自己掰着馍，一点点地丢进碗里，满脸专注与享受。这种充满参与感的饮食体验，让我不禁感慨：如此丰富多彩的中国传统饮食文化，是他们在国外从未见过的。
羊肉泡馍上来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觉得味道不错，但没觉得如他们夸得那样惊艳。
我吃过最好吃的一次羊肉泡馍，是1981年的夏天。我去青海，途经西安，住了两天，住在离鼓楼不远的一家小旅馆。出旅馆门，附近有一家饭馆，只卖羊肉泡馍。门脸不小，里面没有任何装修，几张木桌，几条木板凳，一个很大的灶台就在屋内，灶火很旺，热气腾腾，墙都被烟熏得发黑。
我要了一碗羊肉泡馍，自己掰好馍，送到灶台前。师傅的目光始终落在沸腾的大锅上，眼睛抬都不抬一下，甚至连你给他端过去的碗都顾不上看一眼。只看见他被灶火和热汤熏红的脸，淌满汗珠，晶晶闪闪。
他麻利地在碗边用木夹夹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号码。他做好后会叫你的号，你自己来取。大概上一辈甚至是再上一辈，就是这样的吃法——颇有点儿像乡村野店，格外朴素，原始粗犷。烟熏火燎中，接地气，见民俗。关键是，羊肉泡馍确实美味无比。羊肉是在热汤里炖烂的，不是冷肉切片，摆在碗中做点缀。汤的味道醇厚，馍被汤完全浸透，肉味浓郁，并非汤是汤，肉是肉，馍是馍，而是三者融合为一。最后，撒上一点儿香菜，点上一点儿辣椒酱，就几瓣糖蒜，呼噜呼噜下肚，美得很！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那一碗羊肉泡馍的滋味，记忆犹新。
记忆里还留存着一个鲜明的印象——门口收钱开票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长得不错，化着那个年代浓重而略显生涩的妆。我猜想她是师傅的女儿。她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目光游离，对人爱答不理，看样子，心有旁骛，并不情愿坐在这里开票。不过，她的年轻、漂亮和时髦的妆容，似乎和这家老店故意在做着强烈的对比，有些格格不入，却格外吸引人。顾客很多，不知大多是冲着她去的，还是冲着她爸爸做的羊肉泡馍去的。
那天，从西安饭店吃完羊肉泡馍回家，两个小孙子问我：“怎么样？”
我告诉他们，四十多年前在西安吃的那碗羊肉泡馍，至今难忘——“没那次的好！”又补了一句：“要吃正宗的，还得去西安！”?
后来，他们跟着父母到西安旅游，吃了那里的羊肉泡馍，回来对我说：“还是北京西安饭店的羊肉泡馍更好吃。”
一个人的口味，第一次最重要，就是这样先入为主，打下了抹不掉的烙印，固化在你的味蕾、记忆乃至情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