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上并非家大业大,到父亲这辈除了继承了两间旧房,只有一个老辈人用过的四四方方盛放粮食用的木质“升”,随光阴流转留续至今。
此升乃木质结构,用料既非花梨紫檀,也非普通硬木;从手感、质地、重量判断,又基本排除北方榆木,应是柳木或椿木等软木,因此并不值钱。升周围的四块木板采用凹凸的榫卯工艺紧紧咬合在一起,非常稳固,不易变形,这是唯一值得称道之处。升的底部是一块正方形木板,被铁钉钉上去与前者合为一体,因此不难判断,此升的工艺价值并不高。
升的里面是白茬,并未上漆,升的外面用深棕颜色的油漆涂得严严实实,闪着朴素的黯然之光,老味十足。让人猜不透的是,升的四周有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让人看不懂的几何图形,手摸上去,能感到图形略微凸起,有一定的立体感。有的图形像棒槌横斜着,有的像一尊弥勒稳坐着,有的像菱形,对角线交叉着,只有一个凹形隶书刻的“昇”字能让人看明白,其他奇怪的图形符号与升似乎扯不上半点关系。
升是容积测量用具,容积是“斗”的十分之一,曾于清末、民国在民间被农民广泛使用。升像斗一样可以测量黍、稷、麦、稻等粮食的收成与多少,方便粮食的交易,或在粮食短缺的年代,方便粮食的出借与归还。升不像秤那样精确,但用起来得心应手,不会算数者也会使用。不过,一升粮食在不同季节下重量是不同的,有为富不仁者就借机小升出、大升进,占别人便宜。因此升不仅能计量粮食的多少,还能测量人的良心。
在童年的记忆里,升早就失去了它的基本测量功能,但一直没有离开那段普通的生活:在全家人围坐在炕桌吃饭时,升可以当做板凳坐在身下;缺少玩具时,升可以骑在身下当车当马;站在升的上面还可以支窗户、挂窗帘。升,可以盛满红红绿绿各种口味儿的糖块儿,可以装满各式各样的儿童画册,还可以当作妈妈的针线笸箩,里面尽是针头线脑。最难忘的是,在生活用电不能充分供给的年代,把升倒扣在土炕上当作烛台,上面放上点燃的蜡烛,伴我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明亮暖心的夜晚。
长大后,升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和视野,三年两载看不见也不足为奇。有时它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知藏于哪个角落,有时又不知何时闪入自己的视线。让人感觉它就在左右,却难以发现。
升,盛满了粮食,装满了喜悦,也盛过无奈,装过叹息。它带着曾经的黑白记忆,记录着一辈辈的朴素年华。如今,它像一名满脸褶皱、行动迟缓的百岁老人,无声讲述着古老的故事和往日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