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缓慢而清晰、一再重复的数数声,固执地钻进窗棂:“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那苍老的嗓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牵引我探头望去。
一位老人正拄着拐杖,在一小片方寸之地来回踱步。他的背佝偻得厉害,步子很小,挪移之间,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拐杖。那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便成了他步履的节拍。他就这样一圈、两圈、三圈……固执地走着,仿佛这片小小的水泥地,就是他此刻对抗岁月侵蚀的全部战场。
我凝神细看,认出了他。几年前,我常在楼下遇见他,那时他尚不需拐杖的支撑,同样是在这方寸间踱步,只是少了这清晰的计数。那时若逢落雨,他便缩进车棚下那窄窄的通道里,雨水在棚顶敲打着杂乱的鼓点,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来回晃动。原来,在更早的光阴里,那漫长的散步于他已是奢望,这“微型散步”,便是他维系生命律动最朴素也最坚韧的方式了。
目光稍移,邻家一楼的小院也常映入眼帘。另一位老先生,就在他那方被低矮围栏圈起的小天地里,日复一日地踱着。院子里,蓝的衬衫,灰的裤子,在风里轻轻飘摇。围栏边疏疏落落地长着些月季和茉莉,他就在这衣物的投影和花草的淡淡香气之间,步履蹒跚,缓缓穿行。脸上不见焦躁,只有一种近乎悠然的平静,仿佛这丈余之地,便是他安放晚年的整个世界。
比起书页里或报纸上那些更具传奇色彩和蓬勃生命力的老人,这两位老先生都如此普通,普通得近乎卑微。但他们用自己日复一日、近乎笨拙的坚持,将生命力传递给了同样卑微且时常感到疲惫虚弱的我,而他们对此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走着自己的路,一步,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