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留侯论》中独辟蹊径,将张良的不世功业尽归功于一个“忍”字。他摒弃了时人对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的惊异,直指其精神内核——“其志甚远也”。
苏轼对张良的忍耐精神推崇备至。一位素不相识的桥上老人,与张良在野外“卒然相遇”便“命以仆妾之役”,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一般人难以忍受,而张良却能“油然而不怪”,足见其非凡气度。正是这种“忍”的功夫,才造就了他“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的定力与气魄。
然而,张良之忍并非与生俱来。早年他亦曾轻率鲁莽,效“荆轲、聂政之计”“不忍忿忿之心”,欲“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结果不过侥幸偷生。于是,苏轼认为桥上老人洞察了张良的潜力,但担忧其气量不足,故以傲慢态度挫其锐气,以此磨砺他忍小忿、成大谋。张良坦然受教,在艰苦磨砺中砥砺心性,终成大器。
苏轼认为:“天下有大勇者”,绝非拔剑而起、挺身而斗的匹夫之勇,而是“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深谋远虑,从容镇定。这种大勇气的背后,必以“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的宏阔格局为前提。张良正是摆脱了“惊”“怒”这些浮躁情绪,达到了这种境界。桥上老人看透了这个道理:“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
欲成宏图伟业,必深谙大忍之道。古之成大事者,莫不如是: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忍辱存国;勾践困守会稽,甘“臣妾于吴”三载不息,忍苦复国;娄师德唾面自干以避争端;老子有言,“水利万物而不争”;孔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
清代王永斌在其《围炉夜话》中,曾多次提及“忍”,“守分安贫,何等清闲,而好事者偏自寻烦恼;持盈保泰,总须忍让,而恃强者乃自取灭亡。”“甘受人欺,定非懦弱;自谓予智,终是糊涂。”“莫大之祸,起于须臾之不忍,不可不谨。”
忍,非懦弱退避,实为含而不露的深谋远虑;力量并非只存于刚猛爆发,更蕴于静水深流的蓄积。真正的智慧,是在喧嚣洪流中涵养那份“养其全锋”的从容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