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项从2023年火遍网络、火出国门的乡村足球赛事，2025年8月9日，贵州榕江的“村超”举行了热闹的总决赛。
很难想象，就在“村超”总决赛前，榕江连续经历了两次洪涝灾害，基础设施受损严重，“村超”球场也几乎被洪水摧毁。短短一个月之后，“村超”就活力回归。在“村超”总决赛的前几天，范志毅带着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重返榕江时，车窗外的县城已难寻洪水肆虐的痕迹。在榕江的三天里，他们见证了这场乡村足球赛事的神速重启：洪灾刚过，榕江人就从泥泞里爬起来，把中断的热爱重新拾回球场。
对榕江人而言，“村超”从来不只是一场球赛，它是文旅经济的发动机，也是洪水退去后人们回归日常生活的重要支撑。
球场的灯亮了
18时30分，穿着一身蓝色球衣的范志毅和队友们开始赛前热身。8月4日这天晚上，他所在的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要和榕江县车江一村足球队踢一场友谊赛。从酒店出发时，当地的朋友笑着告诉这群队员：“在榕江踢球可不一样，现场就能听到解说，被点到名不要尴尬。”
“村超”的魅力，正是源于这份朴素浓郁的乡土气息。两年前的夏天，它让榕江这个西南县城一夜走红。再次踏上这片绿茵，范志毅感觉球场似乎并未改变。这已是他第三次来到榕江。2023年6月，“村超”刚出圈，榕江的足球爱好者隔空喊话，邀请范志毅到榕江走一走，他带着青海果洛州队来到这里；第二次则是为录制综艺。
眼前，四面灯柱通明，人工草皮崭新平整，想起他一个多月前在短视频里看到整片球场浸泡在洪水中的画面，一切恍如隔世。
今年6月，榕江县遭遇特大洪水，“村超”球场也未能幸免。球场水位一度达到3米，草皮被冲毁，塑胶跑道被泡得七零八落。灾后的榕江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县慈善总会负责人张明涛告诉记者，榕江受灾后，捐助电话几乎要打爆了。
“是不是该为‘村超’做点什么？”在新闻里看到榕江的灾情，范志毅在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的微信群里吆喝。这群曾在申花效力的球员纷纷响应，慷慨解囊。
这次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特意避开“村超”最热闹的“超级星期六”。除了和当地球队踢一场友谊赛，他们还带着实实在在的心意——向榕江慈善总会捐赠45万元善款，以及球队赞助商提供的爱心捐款和运动装备。
从榕江高铁站出来，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的球员乘车前往酒店。一路上，他们望向窗外，县城街道干净清爽，路面平坦开阔，建筑外立面整洁如新，几乎寻不到洪水肆虐的痕迹。
但贴近那些街巷楼宇、在细微处，洪灾的印记依然存在。在榕江县第一中学交流时，老甲A明星足球队成员张成林看到，休息室的墙壁上有着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黄褐色水痕。在车江一村村口的民房里，遗留下的水渍线靠近一楼屋顶。
陈兴洋是车江一村足球队的守门员。“村超”重启的最初几天，他主要负责在球场清淤。经过数天努力，全县的清淤工作终于完成，球场进入重建阶段。每一项工作进度都紧盯着7月26日“村超”重启的节点。
洪水过后，榕江县城断水断电。经过8个黑夜，7月1日晚上，“村超”球场的灯终于亮了。
在用生命踢球
在县城开蜡染店的90后刘勤兰那晚去了球场，除了供电局的工作人员，她没见到太多人。球场亮灯的那个瞬间，刘勤兰激动得跳了起来，“特别想流泪”。
对于许多榕江人而言，“村超”球场是一个精神坐标。那个晚上，离球场几十米远的塔石香羊瘪馆的老板石亮忠也留在店里。面对两次洪水留下的烂摊子，石亮忠正在漆黑中一筹莫展，他有些赌气地和身边的人说：“不想干了，回老家种地算了。”“村超”球场的灯突然点亮时，石亮忠说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亮了，“‘村超’都恢复得这么快，我也得想办法做得好一点”。
7月26日的“村超”比赛日，入场门票早早就被约满。榕江独角鲲精酿酒馆的老板小树在手机上看直播画面，当镜头切到救援队被热情邀请入场、接受全场欢呼的瞬间，他忍不住感慨：“不到一个月，‘村超’恢复了，速度很惊人。”
和人们印象中贵州的凉爽不同，榕江的夏天高温闷热。8月4日傍晚气温还没降下来，但球场边已有不少来看比赛的外地游客和本地观众。重建中，“村超”球场还新增了喷雾降温设备。
8月4日的这场友谊赛，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最终以5:1战胜车江一村足球队。赛后的采访镜头前，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成员、前国脚谢晖说：“榕江人是在用生命踢球，从受灾的地方爬起来，马上又回到球场，真的值得我们学习。”
榕江的绿茵场不仅是“村超”的主场，还是校园足球的成长天地。全县有16所学校因洪水导致球场被淹，成了灾后重建亟待补上的部分。副县长黄国锋说，他们正争分夺秒推进校园球场修复，要赶在8月20日之前铺好新草皮，确保9月1日开学时，孩子们能踩着干净的场地奔跑、踢球。
重启并不容易
自“村超”出圈以来，足球成了榕江的名片，“村超”更关系着整个榕江的文旅产业乃至全域经济发展。2023年，榕江县接待游客760万人次，2024年这个数字增长到946万人次。据估计，今年榕江游客至少突破1000万人次。
一切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打乱了。洪灾过后，榕江需要重新开启。不论是球赛还是生活，都不容易。“受灾最严重的还是老百姓的腰包。”在与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座谈时，榕江县委书记徐勃介绍，“村超”走红后，榕江县新增了7000余家商户，而此次受灾商户接近7000家。
因为“村超”的流量，2023年5月，刘勤兰和爱人回到家乡创业，做起蜡染服饰和文创产品。他们的店距离“村超”球场不远，是县城最大的蜡染服饰展厅。两次洪水过后，刘勤兰的两处店面货品毁坏严重，只剩下一个300多斤重的木质茶台。但刘勤兰的店几乎是榕江灾后复工最快的服装店，只用了4天就完成店面整修，7月14日开门营业。
和刘勤兰一样，榕江的商户们大多都想赶在7月26日“村超”重启前复工开业。但复工的难度，远超新开一家店。
8月4日晚上，“村超”球场内比赛的欢呼声不时传来，记者走进石亮忠的饭店，店里灯光明亮，桌椅、厨房已焕然一新，墙上还挂着家乡党相村球队的照片。石亮忠开的特色羊瘪馆位于一楼，在洪灾中被淹到3米多高的位置。洪水过后羊瘪馆只留下一块旧店招，还有一台损坏程度较轻的空调外机，总损失超过30万元。
“一件也不剩了，冰箱、炉具全部换新的，包括电线都要换。”单是店里的淤泥，石亮忠就请人清理了一个星期，之后是为期20天的装修。提起过去一个月的艰难，52岁的石亮忠声音越来越低。为了从头再来，他向银行贷款，目前有针对受灾商家的优惠贷款政策，政府补贴一部分利息。石亮忠听说还有对受灾商户的税收减免政策，准备过几天就去税务局咨询。
小树的精酿馆就在离石亮忠餐馆不远处。晚上9时，小树和朋友刚吃过饭，准备休息一会再继续修沙发。沙发的座面被泡烂了，重新买一套需要两千多元。他们就自己裁切木板安装，再定做软垫，拼凑一个沙发，“修修补补，先凑合着用”。
洪水也让小树损失了十几万元，两辆车、两台酒机、三台冰箱、两台电视都泡了水。“该扔的扔，能卖废铁的就卖废铁，现在榕江收废品的价格都被压下来了。”为了节省成本，小树自学维修，那些修修还能用的烧烤炉、冷藏柜，都被修好了。他还有一件烦心事，因为快递停摆，要更换的配件迟迟到不了，影响他的复工进度。
“‘三通一达’到不了榕江，顺丰、京东和邮政可以。”邮政的仓储一楼二楼堆满了快递，不再派送，小树只好自己去取。精酿馆没赶上7月26日的“村超”回归夜，但在8月9日的“村超”总决赛前重新开门了。
小城灾后重建
记者在车行见到胡雨时，他的汽车展厅墙壁已粉刷一新，摆上了新车。胡雨的车行前100米处就是都柳江，6月的洪水让车行面目全非，20台新车浸泡在淤泥里，已经全部进了修理厂。“没办法，生意大一点，损失也大一点。”胡雨说。不仅仅是汽车，店里的一切都需要重新置办。胡雨从做家具生意的朋友那里买了泡过水的座椅，拿回来清洗了许多遍，虽然缝隙里还有泥，但不影响使用。“特殊时期大家要互相照应。”胡雨说。
洪水刚过，看着全城都陷在泥巴里，胡雨估计道路清淤工作得两三个月。可没想到，在各地的援助下，清淤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有一天，他猛然发现，门口绿化带的花草也重新种上了，“公共区域恢复得非常快”。眼下，胡雨最着急的是招聘，店里原本6名员工现在只剩下3名，“有一个员工家里的房子被冲毁了，得回家盖房子；还有一个员工在县城租房的，洪灾过后干脆直接去外地打工了”。
常驰广场是榕江最大的商业综合体，常驰广场也是受灾最严重的片区之一，洪灾发生的那天，洪水不断灌入，负一楼的超市被淹没，积水最深处有6米，排涝工作一直持续到6月30日。
8月5日中午，记者走进常驰广场看到，多家店铺都张贴了甩卖告示。一楼的一间铺面里，常丽正在甩卖童鞋。那是她从洪水里抢出来的四百多双童鞋，仅是店铺原来存货量的十分之一。为了挽回损失，常丽雇了8个工人，清洗这些被水泡了的鞋，再甩卖。原本一双鞋子的价格，现在能带走三双。
常丽在常驰广场负一楼的超市门口开店已有六七年。现在这间临时铺面是免费借来的，两天前，常丽刚仔细擦净了玻璃上干结的泥渍，还在屋里喷了几遍消毒水，但那股洪水浸泡后特有的霉味还是直冲鼻腔，墙壁上还蔓延着青黑色的霉斑。
刷抖音时，常丽看到县城有店主选择直接弃店，去外地重新打拼，可她舍不得。经过多年经营，她的童鞋店有不少回头客，她也不考虑搬去其他地方，“换了位置，顾客不习惯，又要重新开始，影响很大”。她说等商场负一楼完成整体装修后，立马搬回去。
“像上海老甲A明星足球队这样关心我们的朋友，给我们带来了精神上的支持，也带来很多物质上的支持。榕江受灾后，方方面面恢复都需要资金。”刘勤兰说。
从发洪水到现在，刘勤兰还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总是要忙到凌晨两三点。
“村超”总决赛之前，刘勤兰又去参加了一次“村超”头脑风暴会。会议从晚上7时30分开到零点。三年来，记者每次采访“村超”，都会听不同的榕江人讲起这个特别的会议——主政者和各个村寨、球队负责人，还有县里各行各业的代表一起讨论“村超”的发展之路。
现在，他们多了一个议题——灾后重建。这座因足球而火热的小城仍在加速复苏中。
王倩 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