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我惴惴不安地来到小小的花园,带着些许的歉意,些许的内疚。一场暴雨下得过猛了,我这个小小的花园,自然未能幸免。那些鬼子姜,仅剩的几棵向日葵,东倒西歪,狼狈而又痛苦。
雨后的天空,湛蓝。白云悠悠。太阳炽热而又明亮。挺过暴雨侵袭的蝉,终于开始放声歌唱了。那种欢快,那种惬意,多多少少带有一点沧桑感。有一些蝉蜕,牢牢地粘在叶子上,枝条上,竟然没有被暴雨击落。已经被小鸟啄光籽粒的向日葵花盘,空荡荡的,像蜜蜂的蜂巢一样,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蜗牛。这里没有籽粒、叶子、花瓣,它们仅仅是为了躲雨吗?蜗牛爬了那么高、那么远,让人不由感叹:它们如此执着,如此努力,是因为它们心中也有诗和远方的向往和追求吗?
看到野韭菜,一颗纠结的心,终于释然了。在七月,野韭菜花的花茎软弱无力,支撑不起球状的花朵,被压弯了腰似的。此刻,它们直挺挺地高举着花朵,骄傲地注视着天空,真和淘气的孩子差不多。
八月,是牵牛花疯狂的季节。最初,这种攀援植物文文弱弱,害羞腼腆,像是想和别的植物自拍一样,傍着人家笑嘻嘻的,但不知不觉中,它变得强大了,面目也开始狰狞了。瞧,这一株地肤,都一米多高了,却被它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倒伏在地,似乎在呻吟,似乎要窒息。在花园里,几乎没有一种草本植物能够挣脱牵牛花温柔而又令人窒息的拥抱,这种死亡的拥抱,真像小说和电影里的吸血鬼。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牵牛花是没有机会的。在黄杨、冬青面前,它们像是在舞台上走秀的模特,只能展示自己的温柔和风姿。有两株牵牛花很聪明地踩着薄荷的肩头,爬上了阳台窗户上的铁格栅,齐头并进,像是一对好朋友,说说笑笑一路向上攀爬。
在和邻居分界的黄杨栅栏旁,长着一两丛竹子。山药、牵牛花、五角星花、瓜蒌的藤蔓,纵横交错,密密匝匝,浑然一体。它们就像是在竹子上面玩荡秋千一样,把竹子压成了九十度的样子。微风吹来,这一大团绿,像是一个巨型的绿球在轻轻摇动。竹子的韧性极好,它像大哥哥一样,开心地任由这些淘气的小家伙们嬉戏。而当牵牛花紧紧缠住月季的枝条时,那月季冷冷地,铁青着脸,写满了嫌弃、不满和愤怒,随时都可以爆发。
在石榴树下,有一盆本来是放在室内的五彩苏,因为有了虫子和虫卵,我把它放在花园里,却并没有好转,好像死掉了。在下雨的日子里,它又重新复活了,好像是刚刚从花卉市场端回来的一样,鲜活、健康、生机勃勃,充满生命的活力。如同过了一冬的蒲公英的叶子,第二年竟然能重新复活。难道植物也有假死一说吗?
紫苏、藿香、八宝、芍药、费菜、菖蒲、朱顶红、金银花、凌霄、枸杞、太阳花、串串红……我的花园是一个小小的百草园。眼下,蜜蜂和蝴蝶都不来了,只有一种大而美的柑橘凤蝶,由黑、黄、白三种颜色组成,每天会有一两只来我的花园,从容而又满足地缓缓飞翔。这一个小小的——对它来说是大大的——花园,没有同类来争抢,无论是觅食,还是悠闲地观光,都可以随心所欲。
红花酢浆草的叶子是绿色的,由三片叶子构成,干干净净,嫩,清新。紫叶酢浆草的每片叶子,都像是蝴蝶展翅的轮廓,在一个花盆里,宛如几只蝴蝶在亲密地窃窃私语一样,所以也叫蝴蝶草。为了更好看,我将二者移植进同一个小小的花盆里。起初,它们像一对姐妹一样,甜蜜融洽,后来,红花酢浆草像是赌气一样彻底消失了,过了不久,紫叶酢浆草也枯萎了。
我一声叹息,准备把花盆里的土倒掉,突然发现一根酢浆草下面有一颗圆圆的鳞茎,像老式自行车车轴里的小钢珠那么大。我小心翼翼换土,换盆,放到室外,几天之后,紫叶酢浆草就发芽了。现在已经长出了七八片叶子,像飞来了七八只蝴蝶。可是,红花酢浆草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惴惴不安。
也许,下个月会冒出来吧。我只能满怀期待又满怀忧伤地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