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手机上,好友孝兵的一个“未接来电”,让我有些疑惑:那么早给我打电话,该不是有什么事吧?回拨过去,孝兵语气沉重:告诉您一个不好的消息,胡老师走了。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谁?”他又说了一遍。我的心怦怦乱跳,不敢相信话筒里杳渺的声音。老胡?身体健硕的老友胡西淳先生?一时间,我感觉呼吸急促,心口堵得厉害。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老胡身体很好啊,今年三月底,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他总是感慨,说在写作的道路上,遇到了我这位“贵人”,让我颇有些诚惶诚恐。
最初和他结识,是在2004年的下半年。因为他的书稿《津门脚行》,老胡特意从长春来到天津。作为这部长篇小说的责编,我很讶异,一位东北作者,怎么对天津旧事了解得那么透彻,描写得如此传神,故事编织得又很吸引人。后来才知,老胡是天津知青,对天津往事可谓情有独钟,笔下的书写更是饱含真情。转年年初,小说出版后,老胡又专程来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1969年,老胡从天津到内蒙古插队,两年后进入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当工人。渐渐地,能写善画的老胡显露才华,被调入《汽车工人报》当记者,1995年被委以重任,担任“一汽”《解放》杂志主编。从1978年就开始文学创作的老胡,写作也是渐入佳境,长篇、中篇、散文,齐头并进,我曾把他的中篇佳作,举荐给我们社《小说月报·原创版》发表。2017年年中,他把酝酿许久、曾和我聊过构思框架的又一部长篇小说《西皮流水》发给了我。老胡说,这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是他在三亚历时四个多月时间完成的,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匆匆读了一遍。这部描写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津城一位文弱男儿,经过“冶炼淬火”,成为“孤胆抗日英雄”故事的小说,涉及了天津租界、梨园、鞋铺、手枪队、大杂院、警察、宪兵队等诸多内容,戏曲唱腔,江湖杂色,形成了浑然一体、独具魅力的小说艺术空间。我为他的勤奋和小说所体现的高质量赞叹,便把这部作品推荐给了北京《十月》杂志。年底,《西皮流水》刊发在第六期《十月·长篇小说》专号。两年后,又获得第五届吉林文学奖。老胡打电话来很高兴,我也替他高兴。有一天,他还专门送给我两幅他创作的写意画,并在送给我的样刊扉页上,写下了这些话:“……多年接触,感受到你对作者的珍重和友情,感受到你默默厚重的真诚和从不言说的仗义。和你结识,是上苍眷顾,我出版的三个长篇,其中两部和你密切相关,这不能不说是我的幸运。谢谢!留字为念。”如今,睹物思人,倍加伤感!
这时候,已经退休的老胡,思乡情切吧,已携全家回到了天津,我们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时常打个电话相互问候,聊创作,聊作品,还聊健身。他总是善解人意,说出一些真知灼见,令人受益。
老胡的新居收拾停当后,请我们去做客,我携妻带女欣然前往。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参观他的书房。整面墙的书柜,满室生香,其中两个书柜,都是有关天津题材的书籍,其中,他收藏的《天津文史资料选辑》竟有百余册。老胡和我说,为了收集这套资料,他甚至冒着酷暑,跑到天津文史馆的库房淘换,如今这些都是他时常翻阅的必读书。我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的小说津味十足。行笔所致,老天津卫的街景商铺、庙会戏园、民俗饮食、市井俚语等,无不信手拈来,着意细致描摹,力求小说语言的羽翼丰满传神。而人物鲜活,细节逼真,以津城视野讲述老城内外的传奇故事,便有了旧城的灵性,老天津卫的底色。这些文史资料,就是他知识储备的宝库。
老胡集写作、画画、习武于一身。写作自不待言,他的写意画,在《今晚报》开了专栏“拙墨短简”,瘦金体配文的书画小品,颇有情趣。多年来,他还练就了一手疾如闪电、收放自如的流星锤,每天练功不辍。老胡身材不高,体格魁梧,我记得第一次和他握手时,就感觉老胡膂力过人。即使年逾七旬,他走起路来仍身姿挺拔,步履稳健,精神矍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老胡身上留下太多印迹。
老胡还是位旅行达人,每年都要带着老伴儿自驾出游。泰山、黄山、内蒙古、川贵地区、环东北边境线、新疆塔什库尔干红其拉甫边防哨所,从天津自驾到三亚,甚至只凭借手机上的翻译软件,他还和老伴儿乘坐国际列车经乌兰巴托去了一趟莫斯科。
最后一次得到他的音讯,是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幅小画,老胡欣然点评,令我受用。
三月的那次聚餐结束时,我们互道珍重,告别。他独自走向地铁站,在我眼前留下了最后的背影。
几天来,我还是很难接受老胡猝然离世的噩耗。在我刚刚写好的一篇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人世间,生命的离别,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彻心扉的人间悲情啊!”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句话会用在老胡身上。我很怀念远去的西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