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5年第5期《小说月报（大字版）》上看到李知展的小说《云鸟记》。其小说主人公大都是“心中有火焰”的人。他们都是良人君子，对生活心怀热望，心地善良，其人其事让人感到温暖和慰藉，给人以希望与力量。但读这篇小说，感受最深的，并非故事情节，而是小说中飞珠溅玉的语言流。《云鸟记》的语言跳荡灵动，满含激情。其许多片段，如诗如画，既充满韵律感，让人禁不住含英咀华，又蕴含着对现实生活的哲思感悟，恰如一股清流，冲涤陈规，夺人眼目。
比如写主人公何丽云的母亲颜秀英当年对她父亲何长顺表白前的情形：“（两人）沿着果园走了又走，蹚着月色，沉默埋到胸口那儿，两人喉咙动了动，浮子似的，又沉下去了，没有鱼儿跃出水面。”此处，因浮子动和喉咙动的形似，后面便以“鱼儿跃出水面”喻意将表白的话儿说出来。论说浮子沉下去，是鱼儿上钩，应该钓得鱼儿出水才对；而这里，鱼儿却没出水。这显然是为后面的情感爆发做准备。果然，接下来，“水面石破天惊”——颜秀英说了一句：“你敢不敢带我回去？”当人的内心澎湃之时，是没法一直沉默的。所以，作者在人物还没开口前，找到一个生动的喻体，以钓鱼喻表白，以浮子之浮沉，让如镜的心湖荡起一丝涟漪，也为后面的“石破天惊”作一个前奏和序曲。此处，作者以文学的手法让人物的情感释放自然而然、循序渐进。这是深谙人物情感表达和文学接受规律的。这里的修辞，以动写静，以虚写实，灵动飘逸，具画面感，让人共鸣。
作者以情采饱蘸的笔墨勾描人物，渲染情感，于是人物活了，一个个细节勾连得读者想多读一读。比如，写恋爱中的何丽云与男友杜一鼎小别后相见时的感受：“最幸福的是抱进怀里的刹那，浮浮沉沉的思念得到了真真切切的落实。何丽云的内心如烟花炸开，脸上、眼睛里、眉梢都是迸散的光点，整个人是灿烂的、轻盈的、柔软的，呈溢满的状态，特别容易哭，特别容易感慨，满眼都是美好，风柔、草绿、花艳、天蓝。总想哭一会儿，又想笑一会儿，互为琴弦，四手联弹。”先以富有韵律感的叠词，加强了爱之幸福感的渲染；接下来，以烟花作比，写何丽云神采四溢、满眼美好，敏感多情，把恋爱中的女人情感变化的状态，以诗意的笔触和盘托出。语句节奏与主人公情感潮汐韵律相合，呈现出音乐美和气韵美。读后，让人返及自身，遥想过往，感叹爱的神奇与美好。
再如下面段落、句子，简直就是诗：“人与人联动，才有友谊与爱情；花和风联手，才有春日浩荡；路与路联通，才有辽阔和远方。”“黄昏，倦鸟投林，鸟鸣哗哗，如大雨，如烟花。”前者排比语势，激发人情思起舞，让人心旌摇荡；后者的本体鸟鸣声与喻体大雨、烟花，让人在“哗哗”的声似之中，都感受到心灵的放空。语言好的小说，让人禁不住吟咏，还会攫住人的心神，让人慢慢品味。像《云鸟记》，就是如此。其许多叙议描写的句子、段落，皆可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
前不久，《小说选刊》微信号开设“一句顶一万句”栏目，从每期中短篇小说中各选一句话，供人品赏。这让人想起布莱克的诗《天真的预言》（丰子恺译）：“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堂，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本文旨意亦在此，希望文学爱好者通过李知展《云鸟记》飞珠溅玉般的语言流，感受小说的语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