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一天,我突然莫名地写了这样一首《安宁》:“西塞山前的那群白鹭,多么自在,多么清淳,落下去像点点白雪,飞起来像片片白云。云下那条碧蓝的江水也被桃花照亮润红,江中那些肥肥的鳜鱼,又鲜又嫩,动动停停。青篾编成的尖圆斗笠戴在头顶栖着蜻蜓,绿茅织就的方棱蓑衣披在肩上翼样轻盈。斜风细雨不须归哟斜风细雨好安宁。”谁一看都知道我的这首诗是来自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确实,张志和这首《渔歌子》是我年轻时就读过而且一读难忘的,而那时我已明白我若想过词中的日子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如今呢?也一样。一是没有这样的环境,二是没有这样的心境。青山,绿水,红花,白鹭,青箬笠,绿蓑衣,还有朦胧的斜风细雨,是人都会不思归吧,是人都会“不须归”。为什么?若归了,就没有那样的环境了,也没有那样的心境了。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山水之间也,在乎的是这种向往,想成为自由自在的渔夫。于是,那个“烟波钓徒”,也就是这位张志和,也就随着这首小词,在不知多少读者的心中成了一种“千古风流”。
中晚唐的小令词作,一般多为抒情之作,写景之词屈指可数,写景写得最好的就推这首《渔歌子》了。写景又能寓情于景,且能寓志于其笔外,真切自然,不着痕迹,确是它的超群之处。写到这里,我又遥想那个著名的美国作家梭罗写的瓦尔登湖与西塞山前的桃花流水是否可以比一比呢?或者根本无法比?或者根本不须比?是啊,有什么可比的呢?俗话不是说,人比人,气死人吗?环境也是如此吧?不同的环境人不同,谁不是环境的产物呢?
张志和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这位二十五岁就已是正三品的大臣,选择的是借着“亲丧”,脱离官场,远离朝廷,回到自己的老家湖州,扁舟垂纶,渔樵为乐,伏案写作,将自己的思考所得辑为一部《玄真子》。写罢,仍觉言不尽意,又著《大易》十五卷,并作《太寥歌》:“化元灵哉,碧虚清哉,红霞明哉。冥哉茫哉,惟化之工无疆哉。”歌毕,仍觉心有所思,又作《空洞歌》:“无自而然,自然之元;无造而化,造化之端。廓然悫然,其形团圞,反尔之视,绝尔之思,可以观。”观什么?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要做的是顺其自然,能做的也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他,最后怎么样?据史所载,四十二岁,某日外出,会友醉酒,溺水而亡。
溺水的他,留有小词:“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干,醉宿渔舟不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