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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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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常读常新的孙犁散文

日期: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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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9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孙犁的散文清新自然、隽永质朴,然而其浅显易懂、一览无余的风格,可能会让喜欢的读者感到美中不足。其实,大道低回,文心幽微,谁又能说自己真正读懂了孙犁呢?

  孙犁写过一篇题为《第一个借我〈红楼梦〉的人》的散文。这篇文章我读过几次,觉得作者不尚辞藻、不炫才学,文章如小溪潺潺,清澈见底,体现了孙犁一贯的风格。无论从回忆童年、认识农村的角度,还是从《红楼梦》的阅读接受角度来理解,都显得非常自然、充实,不愧出自大家之手。

  直到前几天,我准备查找资料,又把这篇文章找出来浏览一番,读着读着,脑海中突然闪现一束光,似乎有了另外的发现。

  文章的主要内容比较简单,容易把握:孙犁第一次读《红楼梦》,是十岁左右还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村里有书的人家几乎没有,孙犁家虽然富裕一些,买书也非易事。孙犁先在村里西头刘家借到一部《封神演义》,又到东头刘家借了《金玉缘》(注:这是《红楼梦》程甲本系统中的一个版本)。东西头刘家都是以屠宰为业,是一姓一家。借给孙犁《红楼梦》的人,按乡亲辈分,孙犁称他为“四喜叔”,他早年生活贫困,被迫下关东谋生,后来返回家乡,也没有带回财产。四喜叔高高的个子,穿着黑布长衫,走起路来“蛇摇担晃”,村民们说这种走法没有根柢,所以他会吃不上饭。

  四喜叔喜欢说笑话,会拉板胡、唱梆子,他的表演总能让人听得入迷。他知道孙犁好看书,就把他的《金玉缘》借给了孙犁。四喜叔在家里无事可做,只能到集市上帮助别人卖肉,凭借一手精湛的刀工赢得了众人的赞赏,人们称他为“飞刀刘四”。那把刀在他手中熟练而敏捷地摇动着,那煮熟的牛肉、马肉或是驴肉,切出来是那样薄,就像木匠手下的刨花一样,飞起来并且有规律地落在那圆形的厚而又大的肉案边缘。有一次喝醉酒后,他持刀威胁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被当成劫匪抓到县城,第二天就被枪毙了。既没人去营救,也没人给他收尸。孙犁感慨:而在我的童年时代,是和小小的书本同时,痛苦地看到了严酷的生活本身。

  不知怎的,我读着孙犁笔下的四喜叔,突然想到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四喜叔和阿Q,是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似。阿Q无家无业,无名无姓,靠给人家做短工糊口,“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四喜叔有能而无业,虽说“人挪活”,但无论在家乡还是闯关东,他都没有时来运转。他本来以屠宰为业,又有一手“飞刀”绝技,能够帮别人卖肉,却无力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肉铺。四喜叔似乎还有一些精神追求,他时常以一曲清越的梆子调剂生活。在没有购买能力和阅读习惯的闭塞农村,他购买了一部《金玉缘》,还无私地把书借给童年的孙犁,并没有因为孙犁只是十来岁的孩子就轻视他。浑浑噩噩的阿Q,因为入户盗窃,糊里糊涂地被县太爷砍头;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四喜叔,因为拦路抢劫,也被县长不分青红皂白地枪毙。他们的人生结局,何其相似。

  孙犁以鲁迅为师,毕生追慕并学习鲁迅先生,他在写作这篇散文时,或许受到了鲁迅先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种影响是自然流露的,并非刻意模仿。阿Q偏重精神刻画,如同一幅漫画;四喜叔侧重生活描写,更像一幅速写。地不分南北,二者共同折射出二十世纪初旧中国农村普遍的民生凋敝与混乱落后的社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