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里,广玉兰的树下。几个女孩,翩然擦肩而过。三两句话,飘进我的耳。
一个说,“是广玉兰花呀。”
另一个说,“也是一种荷花。”
一句话沉到我的身体里。近乎某种本能,自己怀疑的,总想证伪,自己坚信的,总想证实。谁人不知荷花在水在池,何时在树?
速速去查证。广玉兰,为木兰科植物,形似荷花,它的另一个名字是:荷花玉兰。
荷花之名,是它该得的。临风照水不去看,田田团叶也不去看,单看那一捧白,如霜似雪的颜色,花瓣重重,收是聚一口气,开是起一团雾,有逸气,亦有清气,跟白荷是可以比一比的。
荷花跟诗跟画都走得近,得宠得偏爱,也不全在花。一根细长的茎,足以让它亭亭。荷叶本就是漂亮的,这漂亮还要往后退,以让花的美更突出。藕是看不见的,它在淤泥里,让一切可见的洁美有了来源。就连水和风,也有慷慨的贡献。当然,最重要的是莲的君子风骨,花品一高,美丽只是附带。伟大的灵魂,胜过所有美丽的风景。
如此一看,广玉兰只凭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荷花平起平坐的。
好在广玉兰不会因此沮丧,植物没有攀比心。美与丑,高或低,皆是人的价值观,人的心灵活动,与植物有什么关系呢。
在夏天鼎沸的正午,风扇制造着一成不变的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午休,大人们歪在躺椅上打盹,狗已睡得天昏地暗,一点动静,眼皮是懒得抬的。只有蝉,只有孩子,还在醒着闹着。
那时,我和另一个孩子会躲进一棵广玉兰的树影里。也就在那里,我有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发现:不是所有的影子都一样。一座房的影子,总是干燥的、呆板的,可一棵树的影子,却是潮润的、灵动的。树影要让人舒服得多。树的周围,其实有一种水气,风要肯来,树下的清凉、爽快会明显得多。一个有生命气息的影子,与一个干瘪瘪的影子不一样,不会一样。
花在高处,绿叶丛中走漏一些洁白的消息,只有遥望,才能模糊得知玉兰的形状。真个貌似荷花开在枝头,怎么当时就没把它们想到一处?
手不可摘,也从没想过要去摘,一出门就能看见的东西,取回家实在多此一举。我们不寻花,偶尔会觅一种广玉兰的叶子。小而美,精致、对称,像铁扇公主刚刚口吐的芭蕉扇。
是对妙玉的刻画:“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曾经读到这里,我猜,曹公落笔之时,脑海中该有荷花一闪而过的。现在觉得是推翻自己的时候了,荷尽花谢,到底凋零水中,飘然而去。哪里及树上的莲,花瓣落进泥土,雨打风揉,无瑕白玉裹了一身尘垢。就是不知,曹公是否见过此花?